洪州的大商贾马员外是一位喜欢斋僧行善的老好人,特别看到德高望重的僧人他立刻双手合十鞠躬行礼。
虽然他看到眼前的红袍和尚十分奇怪,但是一听说是天竺来的,顿时肃然起敬,热情招待,上等的斋饭,舒服的骡马车子任其享用。
他们是一支二十几人的商队,听说专门和南方的异族做生意,马员外常常嘿嘿笑着说:“那些苗民,土民都是我的财神爷啊,苗疆就是我的大金库——”他不时的看着红袍的僧人媚笑道:“大法师可要保佑我发财,发大财啊——”
莲花生不是白吃白喝的骗子,他之所以和马员外的商队同行却是不空的主意,不空懒散道:“反正是去苗疆,如此我们岂不舒服的多。”
莲花生无奈取出一个古老的念珠送给马员外笑道:“此珠是我教的宝物,戴在身上能够祛邪避毒,对身体大有裨益。”
马员外想到苗疆的毒瘴蛊气,顿时满脸笑开了花:“多谢神僧,多谢神僧——”
不空喃喃道:“那可是佛祖传下来的宝贝,你真是好福气啊。”
马员外听到更是高兴,慌忙扯开衣领将佛珠贴身带着,千恩万谢,心中直道:“真是佛祖显灵,这次一定能发大财。”
李雁之一路很少说话,他一直冷冷的看着骡马车外的青山绿水,内心似乎十分平静。
不空拉住他的臂膀笑道:“李大哥好像变了哑子,也不说话,听说苗疆是个很奇异的地方?是不是呀?”
李雁之笑道:“也许吧到了就知道了,听说那里有个神秘的祭坛,很是神奇。”
不空来了兴趣道:“神秘祭坛?那有什么用?”
李雁之淡淡道:“听说虔诚的人在祭坛上可以看到未来的事情——”
不空顿时兴奋起来:“看到未来的事情,那可是好的很啊。”
商队先是走陆路,十天后坐上了一艘颇大的商船。商船渐行入一片广阔的水域,时值春和景明,波澜不惊,上下天光,一碧万顷。
李雁之叹道:“如此碧波,难道是洞庭湖?”
马员外笑着说:“公子好眼力,这里就是洞庭水域了,咱们跨过湖水就到沅江口,然后逆江而上不出七日就到苗疆了。”
不空从舱中出来叹道:“这里是大海吗?”
李雁之笑而不语,却见到马员外眉头皱起,问道:“这里难道有什么不妥吗?”
马员外道:“公子有所不知,此处水域不是十分太平,常有水盗出入,我们可要小心万分,不然遇上了可就麻烦了?”
李雁之道:“既然如此何不走陆路呢?”
马员外叹道:“陆路是长沙王的封地,那里雁过拔毛,我们可不想触这个眉头。”
李雁之苦笑道:“如今太平盛世,竟也有如此之事,难道天下真的要乱吗?”他正忧心忡忡,就听到不空大喊道:“快看啊,前面有很多小船啊。”
马员外不看则已一看就吓得坐在了地上,口中颤声道:“水盗——”
远远望去,三艘小舟在水面盘旋,每条小舟上大约有五六个人,手中都提着寒光闪闪的利刃,他们的目标似乎不是马员外的这艘商船,而是被他们围在中心的一艘破败的乌篷船。
乌篷船上所谓的乌篷早已剩下半片,船舱里坐着两个人,看上去十分悠闲,因为他们还在喝着茶。
李雁之没有看清那两人的面目,却问道了一股淡淡的茶香悠然飘来,香如久远的相思如同静静的倾诉。
李雁之不免痴了,他背负双手,跃入碧波的湖面,身子在水面轻点几下已经如同一道青烟落在乌篷船的船头。
马员外看到飞跃水面的李雁之,惊呼一声倒退十几步多亏被不空抓住,才没有落尽水里,他喃喃道:“神仙啊——”
小舟上的几十人突然见到李雁之从天而降,纷纷惊呼大骇,李雁之看着乌篷船上的两人淡淡道:“好香的茶,可否赐饮一杯?”
船舱里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僧人和一个年轻的儒生,那僧人方面大耳相貌威严,而那儒生却是十分丑陋,说他丑陋是因为,一双灵动的眼睛分的太开,本来秀气的鼻子却又比一般人人大出一倍,鼻子下面却是樱桃小口,说起来这幅面貌实在不敢让人恭维,唯一令人惊叹的是在那一张奇异的脸上透出淡淡的轩昂之气。
年轻人看着李雁之道:“当然可以,请”只见他左手一扬一只青瓷茶碗稳稳的飘向李雁之,右手的紫砂茶壶喷出一道细细如丝水箭,茶水泛着白雾轻轻倒入青瓷茶碗中,青碧的茶水在青瓷茶碗中盘旋,空中散发出阵阵清香。
当李雁之的手接住青瓷茶碗时,水箭轻轻收回,竟没有散落一滴。李雁之嗅着淡淡茶香赞道:“实在是极品好茶。”他端起茶杯竟然一饮而尽,顿时一股通透的清新涌入肠胃四肢让人舒服之极。
年轻人皱了皱眉头,而那僧人却笑道:“好,饮得好,此茶是用心来品的,如此一口喝下方有醍醐灌顶的妙处。”
李雁之笑道:“大师所言,正是在下的感触,此茶可谓天下极品。”
年轻人道:“天下极品未免过了,如此上等而已。”
三人悠闲的品茶相谈似乎忘了周围的十几个凶神恶煞的水盗,其中一人狠声道:“兀那小子,快快滚蛋,惹恼了众位大爷就将你和这两个鸟人一同喂鱼。”
李雁之眉头微皱问道:“两位似乎遇到麻烦了。”
那僧人道:“洞庭的大爷们也忒小气,我两人只是在君山采摘些许茶叶,你们竟然穷追不舍,陪我们跑了大半个洞庭湖实在是辛苦啦。”
水盗骂道:“放屁,你们偷了‘君山银针’就是犯下了大罪,那是当今皇帝的贡品,如若不束手就擒,小心项上人头。”
年轻人笑道:“没想到水盗还要贡品,笑话。”
水盗厉声骂道:“不开眼的东西,我们是君山寨的士兵,是朝廷中人。”
年轻人笑得更厉害:“想不到,君山的老魔——殷承祖,竟然成了朝廷的人,更是天大的笑话。”
水盗本来怒不可竭,只是看到李雁之的神通和年轻人的手段,一时不敢出手,只听他冷笑道:“王八盖子的,大爷们给你们拼了。”话音一落,十五把寒刀,携带着洞庭的凛冽水汽扑向小船。
李雁之身形不动,手上显出淡淡的天厌刀魄,黑芒一闪,身后的传出几声闷哼接着就是普通的落水之声。
那年轻人左手在碧波荡漾的水中轻轻一划,一道水花激起,在日光下熠熠生辉,瞬间又有五个水盗落入洞庭湖中,和尚双手合十,身上散发出淡淡的白色烟云,轻飘飘的将他身后的五个水盗推出十丈开外。
森寒的刀光一触即散,洞庭湖上响起一片的谩骂之声。
李雁之看着眼前的两人笑道:“两位果然是深藏不漏的高手。”
年轻人道:“我们不是什么高手,只是山野闲人罢了。”他突然看向湖水中的一道碧波,笑道:“君山老魔,要出手了——”
只见那道碧波迅速膨胀,突然水花四溅,从水中飞出一道凌厉的剑光,剑光四射卷起一道巨大的水浪冲向乌篷船。
年轻站起身来,灰色的长袍在浪风中呼呼作响,他左手由内向外滑动成水波状,右手举起在空中画出一个圆形成圆月状,左右手在身前聚拢成一团波光粼粼的真气光团,然后他缓缓推出,一时湖风四起,天地凝滞。
水中的剑形水浪似有翻江倒海之力,而那团粼粼真气就如水中精魄,月下皎辉,两股劲气在湖面相逢,胜却天地间的耀眼神光。
一时湖水四起,卷起冲天的道道浪花,洒下如烟如雾的凄美水汽。
那僧人高声叫道:“好一招‘月色寒潮’——”
浪花落处,一个紫衣老人飘然站在水面之上,只见他面色神骏,浓黑的眉毛直插入鬓,高鼻阔口下一团是虬髯略显花白,身上的紫色锦衣随风飘荡竟然没有一滴水珠。
李雁之看那老人似乎有些面熟,可是记不起在那里见过,只听紫衣老人笑道:“陆羽,陆鸿渐,你偷茶偷到了老夫的君山,也太狂妄了吧?”
那年轻人淡淡笑道:“所谓茶,就是人在草木间,天地的草木都在我的胸中,何来一个偷字,殷承祖你未免太小题大做了。”
李雁之听到再次听到殷承祖这个名字突然想到了庐山老祖殷承宗,难道他们是兄弟?如果是兄弟为何一个是庐山老祖,一个是君山老魔呢?
老魔殷承祖道:“说得轻巧,今天如不交出‘君山银针’老夫手下可不留情。”
年轻人陆羽本是嗜茶成性之人,如今得了“君山银针”贡品茶叶是打死也不愿意交出来的,他鼻子一哼道:“老魔如此小气,好让江湖上的豪杰笑话,区区几斤茶叶而已,等我修成‘禅茶一味’定不会忘记你君山老魔的。”
君山老魔殷承祖听到“禅茶一味”四个字突然大笑道:“小子太狂妄,皎然和尚练了十年都没有成功,难道你就能练成?笑死老夫了。”
旁边的僧人笑道:“我皎然没有做成的事,不代表他做不成,你可听过‘鸿渐于陆,其羽可用于仪’?”
殷承祖笑道:“毛头小子的狂妄之语,今天老夫要教训一下你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他紫袍突然涨起,手中亮出一支以绿色斑竹,那竹子斑斑点点,长如三尺长剑。
相传舜帝东游,其两位妃子娥皇、女英追之不及,攀住君山的翠竹失声痛苦,从而遗留下满山的斑竹,每当清风吹来竹林中依然可以听到幽咽的哭声。
陆羽目光收缩道:“泪痕湘妃剑?老魔什么时候得到了如此神剑?好好好!”他浑身散发出凛冽的豪气,双手已经在空中划动。
只见他口中长啸仿佛深山猿鸣,双手交叉在胸前,伴随着尖刺的啸声两手反转推出,顿时一股巨大的白色气雾如同白龙入海,辗转嘶叫着冲向殷承祖。
殷承祖嘿嘿冷笑,手中的湘妃剑突然幻化出无数绿色的竹影,那片绿色映照天地,形成漫天的箭羽,如同万只翠鸟投林风驰电掣般击向陆羽的白龙。
他这一式唤作“斑竹影落”威力极大,整个乌篷船都被绿色剑光笼罩,李雁之和旁边的皎然和尚纷纷跃起,瞬间乌篷船炸成碎片,方圆十丈的水面冲起无数道白色浪花。
陆羽掌力猛吐护住全身,脸色一阵发白,显然已经吃了亏,只见他慌而不乱,一招“昔人已去”拍出无数掌影,在掌影的掩护下身形暴退。这一招是保命的绝招,他竟然抢在李雁之的前头登上了商船。
殷承祖大叫一声湘妃剑再次刺出,绿色剑影突然合在一处,形成一道巨大的绿色剑气,那剑气撕裂湖面的水汽,闪电般冲向商船。
李雁之眉头皱起,电光石火间手上的天厌刀魄猛然劈出,黑色刀光如同江流好似瀑布,那是攻刀中的“要离乘舟”一式,刀意本是如逆流而上,不进侧退。
刀剑在湖面交击,恍如天雷震动,九龙出海,巨大的碧浪激荡翻滚,遮天蔽日。李雁之只觉全身热血沸腾,身上泛出五彩的气流,护着他后退三丈,顿时身后一道淡淡的白气卷住李雁之的身子,轻轻落在商船之上。
李雁之视之竟是皎然和尚帮了他,另一边的君山老魔殷承祖倒飞十几丈在水面划出一道巨大的白浪,只见他身子辗转翻腾落在急速行来的一条小舟之上。
殷承祖屹立船头,小舟急速驶向商船,他大喝一声道:“兀那小子好俊的功夫,你是什么人。”
李雁之压住胸口的翻腾血气,一时说不出话来,听见殷承祖身后一声凄厉的嚎叫道:“师伯,那人是杀害我师父的凶手之一,就是他。”说话的人浑身颤动,赫然是庐山老祖的二徒弟浔阳剑客高仙琦。
殷承祖面色立时阴郁难看嘶声道:“我那不成气的弟弟就是死在你的刀下?”一股巨大的杀气顿时充满他的四周。
李雁之嗫嚅道:“我如果说那是一个误会,你相信吗?”
高仙琦怒道:“你和朝堂宗的妖女狼狈为奸,杀害了我师父,今天竟然不敢承认。”
李雁之眉头紧皱,忧郁的眼中飘出一丝丝的杀气,这是他少有的愤怒,他可以忍受别人的误会,但是绝对不会容忍任何亵du南宫子靖的话。
想到南宫子靖空洞的目光,他的心就不停的扭曲疼痛,嘶声笑道:“就算庐山老祖死在我的刀下,你们又拿我如何——”
殷承祖阴沉到:“杀人偿命,这是亘古不变的道理,小子受死吧——”他手上的湘妃剑缓缓前指,一道慑人的剑气锁定李雁之。
李雁之面色悲苦,他从背后取下那柄银妆宝剑,“既然别人非得说是我们两个人的事,就让我们一起面对。”只见他呛的一声抽出银妆宝剑,整个船头立刻闪动无数银白的剑光。他的坚毅的面容散发着淡淡的光辉,嘴角露出一丝幸福的微笑。
银白和绿色剑光在空中交错缠绕,似乎迸出一片激烈的火花,巨大的劲气就要撕裂碧绿的湖水,还有那摇晃的商船。
这时莲花生一声佛号从舱中走出,他火红的僧袍在剑气的撕扯下猎猎作响,金色的光芒笼罩全身,只见他缓缓走入那撕扯天地的无形剑气中。
不空大叫道:“法师危险——”陆羽和皎然也都变了颜色。
虽然李雁之和殷承祖都没有挥动手中的利剑,可是他们的无上剑意已经在空中搏斗,那是最惊险的神识之间的较量,看上去平淡无奇,可是两道剑意中蕴含了两人的巨大杀气,任谁冲入之中也只有一个下场——灰飞烟灭。
莲花生当然知道其中的险恶,可是他不得不出手,因为他不想李雁之死去,金色的身影屹立在剑气之中,莲花生好似佛祖下凡,只见他结印翻动,梵音轰鸣,身上的金光大盛,一时整个湖面都被映照成金色的海洋。
洞庭湖变成了佛祖说法是金色道场,在无上佛法面前,任何杀气都会化作虚无,任何剑气都会化作祥和的大光明。
李雁之和殷承祖心头大震,两人立刻收起可怕的剑意,也许在那一刹那,他们都看到了佛祖的伟岸身影。
一时长烟一空,浩浩千里,洞庭湖宁静异常,莲花生微笑着看着殷承祖道:“施主,冤冤相报何时了,今日暂且放下屠刀吧——”
殷承祖冷声道:“今日且放过这小子,君子报仇十年不晚,但愿这小子要等着老夫的利剑。”
身后的高仙琦急道:“师伯,难道要放过他——”
殷承祖冷笑道:“如今有高人在,不要多说”他望向船上的陆羽道:“陆羽咱们的帐以后再算——走”他脚下的小舟突然向后急退,高仙琦仇恨的目光死死的看着李雁之,虽然烟波浩渺中李雁之依然感到那一丝丝的仇恨。
陆羽笑着拱手道:“老魔走好,晚生不送——”
莲花生大师看到殷承祖一去,长叹一声,身子颓然倒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