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凤太后并没有在她的礼仪上挑刺,她甚至怀疑过,眼前尊贵的女子给她和沐帝天赐婚,根本就不在意自己的儿子娶得是一个乡野丫头还是一个正正经经的京城贵女。
那一日,凤太后留她在青阳宫中说了许久的话,基本上都是形式上的嘘寒问暖,凤太后连一个笑容都不曾给她,从她的神情,根本看不出她究竟是满意这个儿媳还是不满意。
她离开青阳宫之前,壮着胆子留下了一帖药方,行医多年,她的习惯就是没法对病人置之不理。
她离开了青阳宫,心情比之前更为复杂了,可这并不妨碍婚期的逼近。她作为待嫁的准皇后,自然是不能再像之前那样出门了。
她时常会坐在小院的香樟树下,研磨药材,除去每日要跟着宫中的嬷嬷学礼仪外,她的日子其实过得与药谷中并无多大差别。
都说家中喜添千金,就会在厢房院中种一株香樟树,她是相府唯一的嫡小姐,当年母亲生下她便离世了,父亲思念母亲过度,不久便在领兵剿匪的时候去世,祖父待她如眼珠,院中的香樟树种了足有十八株,待她出嫁之日,必然是十里红妆,风光大嫁,若不是如今她要嫁入宫中,相府千金慕容静姗的婚事,定会让全襄城的百姓羡艳不已吧。
婚期一日日逼近,她的药材也磨得差不多了,祖父下令砍掉这十八株香樟为她做嫁妆箱子时,眼中全是感慨的泪水。她留下了八罐子药给祖父,这些药都是她能替祖父想到的所有有可能用上的了,凝聚了她在药谷所学的心血,她嫁入宫中,便是连见祖父一面,都是极其困难的了。
慕容静姗至今仍然清楚地记得,祖父送自己走上凤鸾时的场景,整座襄城为她的出嫁遍挂红绸,十里红妆看不到尽头,一层一层的轻纱落下,直到她再也看不到这世上最疼爱她的人的脸上带着的不舍与心疼——她知道,这风光的大婚,是祖父对她竭尽所能的疼惜。
如果不是在新婚当夜被自己的夫君说出那样的话来,她想,自己可能就这么认命了吧。
只可惜,她慕容静姗药谷的传人,半个江湖儿女,敢爱敢恨,便是她再喜欢沐帝天,也绝不可能为他放弃自尊心。
她回到了药谷,留下了皇后的空名,这并不损害太后与丞相府的联姻,她不过是需要一个相府千金来做这个皇后罢了,她既然嫁了,便如了太后的意,如今她要回去过江湖的日子,太后亦没有多做反对,只是让她逢年过节必须回皇宫露面。连太后都没有反对,她的夫君又怎会留她?
离开襄城的那一日,是她三朝回门的后一日,前来送她的人,只有两位,一位是她的祖父,另一位便是沐千华。
沐千华比她不过小了几日,说她将她看做嫂子,还不如说她将她当做挚友。
那日的沐千华立于城门下,望着坐在马上的她,只说了一句话。
皇嫂,不论你在哪,都要平安快乐地活着。
所以今日,她才会为了沐千华,再度回到这里。
啪。
手腕上的绳索终于被她解开一个扣。
晚膳的时辰到了,阿暖端着饭菜进来,看着依旧被绑在榻上,合着双眼的慕容静姗,走上前将盘子放下,然后轻轻推了推慕容静姗。
出乎她意料的事就发生在转瞬间,慕容静姗突然睁开了双眼,丢开早已解下的绳索,反手将阿暖按在了榻上。
阿暖吓得不轻,不要命似的挣扎,慕容静姗只能点了她的穴道。
她掰开阿暖的手,在她掌心写道:不要怕,我不会害你的,我要离开这里,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走,离开皇宫,我带你回药谷治病,你不用再过这种担惊受怕的日子了。
她一字一句写得缓慢,希望阿暖能明白她没有恶意。
理解她的话之后,阿暖怔怔地瞧着她。
她继续写:如果你愿意让我带你走,就眨一下眼睛,机会只有一次,你好好想想。
阿暖看着她,迟疑了片刻,眨了一下眼睛。
慕容静姗如释重负般舒了口气,解开了她的穴道,在她掌心写道:等夜深了,你以我晚膳为用要送些吃食进来为由,带一个同我身材差不多的宫女过来,之后的事我来安排,可记住了?
阿暖点点头,犹豫了一会,沾了茶水在桌上写道:娘娘真的能带奴婢离开这里吗?
慕容静姗点点头。
慕容静姗故意将一旁的饭菜挥到地上,发出清脆的碎裂声,这样的动静足够外面的人听见了,她让阿暖寻的借口也就顺理成章了。
阿暖心领神会地将地上的渣滓清理好,不声不响地退了出去,当然,退出去的时候她很聪明地装出了一副受了委屈的样子,以免外面的人起疑心。
与此同时,萱芷宫。
沐千华正在宫人的伺候下用膳,说是伺候,却都是青阳宫那边派来监视她的人,尽管沐帝天将自己的人也偷偷安插了进来,但她片刻都不敢掉以轻心。
她千防万防,却还是算漏了一件事——她体内的姝桐。吃第一口松鼠桂鱼的时候,她便觉得心口发疼,转眼间那种痛楚便犹如骇浪席卷全身,她连筷子都握不住了,站在她身旁的宫女是沐帝天安插的人,眼疾手快地将她扶住,才避免了她一头栽在地上。
“公主!公主你怎么了!快宣太医!去禀报国君陛下!”那个宫女是个机灵的,抱住她的同时,顺势将凤太后的人推到了一边,再加上这么一喊,这屋中凡事沐帝天的人,立刻行动起来,去请太医和沐帝天过来,却是一个字都不曾提到凤太后。
沐帝天收到消息后立即赶到萱芷宫,经太医诊断,正是姝桐发作。
宫中的太医对姝桐的了解实在比不得慕容静姗这个药谷传人,他下令太医暂时稳定住沐千华的病情,自己则立刻赶往中宫。
这一日,他一直在想沐千华的话,她要他无论如何救出慕容静姗,他对这个女子委实亏欠太多,她在最美好的年华嫁给他为后,他不但没有好好珍惜,还在新婚之夜出言伤她,令她远离襄城。明明贵为一国之后,在江湖漂泊的时间却比在皇宫的时间多太多,仔细想来,她会为他一封书信回来,而他却从不曾真正为她考虑过什么,她回到这里,卷入这件事,会有怎样的危险,这些他都排在了千华的安危之后。
可是,她才是他的皇后,他理所应当去保护的女子。
这次替千华解毒之后,看来他必须送她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她那样恣意的女子,不适合留在这充满阴谋的深宫中,陪他一起受难。
他这辈子,对不起的人太多了,不能再害了她。
入夜,中宫。
两个宫女模样的女子端着几碟吃食快步走到中宫门外。
“这个皇后娘娘真难伺候,把晚膳摔了,半夜饿了还不是要我们送吃的来?”跟在阿暖身后的小宫女略显青涩,却是个心高气傲的性子,这么大半夜的,还得给一个被软禁的皇后送吃的,她心里是十分不乐意的。
阿暖回头看了看她,露出了一丝笑意。
那小宫女知道阿暖是个聋哑的,说出这些话来也不怕她听见。
门外的侍卫查看了一下她们送来的东西后,便放她们进去了。
阿暖领着她往里屋走,听说慕容静姗一直被捆在软榻上,动弹不得,那小宫女心里对这个皇后愈发地不屑一顾了,只想着快些做完这件事,回去休息。
二人提着食盒走进里屋,却没有在榻上看到慕容静姗,小宫女脸色一变:“皇后娘……唔!”
还没等她喊完“皇后娘娘”这四个字,便被慕容静姗从后面敲晕了。
见事成,慕容静姗便示意阿暖将自己身上正红色的皇后宫裙与这个宫女身上的衣裳对换,然后将这宫女按她之前的样子,捆在了榻上,又往她嘴里塞了一枚药丸。
在阿暖不解的注视下,她解释道:“这是特制得哑药,可以让她半个月发不出声音,半个月后就会恢复原样,不会有什么病根留下的。”
闻言,阿暖这才放下心来,她自己就是哑巴,深知其中的痛苦,若是因为她害得这宫女从此说不了话,她真要愧疚一生了。
换上了宫女衣裳的慕容静姗,将食盒中的糕点倒出来,装作已经吃完的样子,和阿暖一起低着头退出了中宫。那小宫女的身量与她一般,此番离开又是在夜里,门外的侍卫没有察觉到阿暖身边的人已经被调换了,她们顺利地离开了中宫。
这宫中巡逻的禁卫军换防紧密,要想逮到机会去萱芷宫十分不易,她们没走多远,前后便撞上了两队巡逻的禁卫军,脚步声越来越近,慕容静姗提着食盒的手越来越紧,冷汗渐渐地渗了出来,她身旁的阿暖怕得都快哭出来了,无助地看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