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想起那个总是波澜不惊的纪嫣,因为她要远嫁,她心里挺不是滋味。
东方皓夜并不是在同她说笑,几日后,朝堂上传出了凤老将军在边疆私自售卖兵器的消息,多名官员联合上书弹劾凤家。这本来没什么,怪就怪在这证据就跟雨后春笋一般接二连三地呈到国君面前,这些日子,凤老将军仿佛老了十年似的。
也是在那时候,凤惜惜从母亲口中听到了幕后的端倪,凤家这些年功高震主,早已惹得国君厌弃,若是国君还像从前一样信任凤家,如今就不会任由弹劾的奏章一封接一封地往外蹦。
起初凤惜惜是不信的,可是这事儿是愈发地不对劲了,帝都的百姓中已经开始流传出三朝元老凤家即将一朝倾覆。
她没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当她策马赶到东宫,想要面见太子时,却被拦在了门外。那一日,帝都的瓢泼大雨淋得她浑身都湿透了,她牵着马站在东宫门外,等了三个时辰,可却始终没有看到东方皓夜出来见她。
她后悔了。
她只是想和自己喜欢的男子成亲,却没想到会害得凤家遭逢大难,她活得太天真,根本没有注意到凤家早已站在了风口浪尖,她想要成为太子妃,就是在这个风口浪尖上再退了凤家一把。
凤惜惜后悔得想哭。
她没能见到东方皓夜,而凤家的地位岌岌可危,她看着终日以泪洗面的母亲嫂子,以及对她强颜欢笑的哥哥和父亲,想起了那日东方皓夜的话,心中默默下定了决心。
现在,大概只有她能救凤家了。
翌日,她便入宫面圣,主动向国君请命,愿意嫁往冷夜和亲,唯一的条件就是,希望能保凤家上下不死。
国君思虑再三,答应了她的请求,以她远嫁冷夜为条件,饶过凤家这一次。
紫薇花谢尽的那一日,宫中来了第二道圣旨,凤家长女凤惜惜德才兼备,有玲珑之心,通晓世故人情,实在是和亲的最佳人选,朕心甚慰,故,册封凤惜惜为孝文公主,赐一品头衔,择日举行册封大典。
在凤家上下惊愕的注视下,凤惜惜跪在门前,挺直了背脊,恭敬地接了那道圣旨。
那一夜,凤家上下一片沉默,凤惜惜的母亲搂着自己的女儿哭得泣不成声,凤惜惜没有哭,她说,如果能用她的远嫁换来凤府上下平安,她觉得很值得,她不会后悔的。
凤秦神色凝重地抚了抚她的头:“小妹……哥哥没用,是哥哥对不起你,小妹长大了,哥哥没能保护你……”
凤惜惜笑了笑:“哥,我不后悔。”
她的不后悔,不知是在说喜欢上东方皓夜这件事,还是为了凤家远嫁冷夜这件事,但是她的目光笃定得令人心疼。
凤惜惜出嫁的那一日,按照公主出嫁的规格,国君在礼制上没有为难她,暗夜的公主,要风光大嫁。母亲亲自为凤惜惜戴上红盖头,凤秦背她上凤辇,离开时,他用眼神告诉她,无论她在哪,他这个哥哥都会保护她。
凤惜惜坐在十六人抬的凤辇上,看到了不远处坐在马上的东方皓夜,他望着她的眼神有些复杂,似是欲言又止的样子,可是现在的她,已经不想再听他说什么。一重又一重的红纱放了下来,遮住了她的身影,也遮住了她终于没忍住而落下的眼泪。
送亲的队伍花了半月时间到达冷夜国都襄城,她被抬入皇宫,等待着素未谋面的冷夜国君的临幸。那一夜,她的心冷了,对于远在千里之外,她曾当做是世上最温柔的那人,她再也不抱任何希望。
她的身子脏了,那个曾经被帝都世家子弟争相求娶,光华艳艳的凤惜惜死在了那一夜。
后来,从冷夜传来了消息,被册封为太子妃的纪嫣于婚期前三日失踪,太子东方皓夜翻遍了帝都也没能将她找回来,婚期已定,若是搁置,只会给皇家抹黑,这是暗夜国君所不能容忍的。最后,纪嫣的妹妹,年近十四岁的纪谣被封为侧妃,嫁入东宫。
听到这个消息时,凤惜惜的肚子里,已经有了冷夜皇室的血脉。
再后来,她唯一的希望破灭了。
她的祖父,凤老将军在边关迎敌之时中了毒箭,药石罔顾,她的父亲在战场上染了瘟疫,连尸体都只能焚烧在慢慢黄沙中,她的哥哥凤秦只身闯入敌营,死于敌军乱剑之下,虽然赢了那场仗,却连全尸都不曾留下,她的嫂子,新婚不过两载,便成了寡妇,受不住自缢于房中,母亲受了太大的打击,一病不起,消息传到她手中时,已去世十五日……
一时间,凤惜惜几乎要活不下去,腹中胎儿也险些保不住,若不是一直侍奉凤府上下的暗卫统领陆月白逃出帝都前来寻她,她恐怕早就跳了城楼,追随亲人去了。
从那时开始,她对暗夜,对冷夜,便充满了恨意,她牺牲了一生的幸福,却落得这样的结果,东方皓夜,纪嫣,纪谣,护国公府,乃至整个暗夜,都让她心寒不已。
陆月白将她走后凤家遭遇的一切都告诉了她,这更加深了她对暗夜的恨意,她将手轻轻按在了微微隆起的小腹上,眼神狠绝:“东方皓夜,我凤惜惜发誓,定会让你和暗夜也尝尝这生不如死的滋味!”
……
凤太后揉了揉眉心,将思绪从回忆中拉回来,陆月白已经退出去了,她独自坐在窗下,看着窗外的紫薇花,这株紫薇是当初她嫁到冷夜时,冷夜国君听闻她喜欢紫薇,特地让人移植过来的。冷夜天气寒冷,紫薇原是不易存活的,冷夜国君差人在树下建了地暖,暖着这株紫薇树,费了许多心思才将它种活,希望能博美人一笑。
只可惜,从凤惜惜来到冷夜,脸上便没了笑容。
便是紫薇花开,也再不能让她开怀。
冷夜国君对她是极好的,先皇后薨逝后,便封她为后,事事依顺,就连她撒下混淆皇室血脉的弥天大谎,他也从未怀疑过,就连她最后给他下毒,他到死,都没有怀疑过她,甚至这辈子对她连一句重话都舍不得说。
他不曾亏欠于她的,只是凤惜惜也从没有爱过他。
她的心中,早已只剩下恨,只有恨意,支撑着如今的她走下去。
她伸手合上窗扉,不再去看那株紫薇——她早已不喜欢紫薇花了,这么多年过去,她对紫薇花的记忆,始终停留在她最美好的年华里,那个曾狠狠伤害了她的人。
……
入夜,慕容静姗拿着她为沐千华开的药方前去太医院寻一味药,那味药在萱芷宫中恰巧用完了,否则她也不会在这个时辰前去太医院。
走在冗长的宫道上,夜风有些冷,她不由得拢了拢胸前的衣服,加快了步伐。
不远处,巡逻的士兵正在换班,因此这时候这条宫道上光线十分昏暗,她提着一盏灯,却也只能照亮自己的脚下。
她的影子映在高耸的宫墙上,有几分诡谲的意味,她是学医之人,平日里是不大信鬼神的,只是现在这气氛委实瘆的慌,远处的亮光似乎变得遥远起来,她心中不免有几分焦虑。
他们如今的处境是极其艰难的,要护着沐千华,就意味着他们是和凤太后对着干,在这皇宫中,可怕的不是鬼神,而是不知什么时候会对你放出的冷箭暗枪。
想起这些日子几乎没怎么同她说过话的沐帝天,她不禁有些懊恼。她原本在药谷中当自己的鬼医,什么都是好好的,却嫁给了他,还掺和进这些没头没尾的事,真真是冤枉得很,若不是他求她帮忙,她才不会离开药谷,来这干一些随时会没命的事呢。
她心中嘀咕了几句,忽然感到身后一阵寒意袭来。
“什么人!”她警觉地回头,身后却并没有人在。
她心中疑惑,举着灯笼四处照了照,却什么都没有发现。
她回过身继续走,没走几步,那股凉意再次袭来,直逼她的后心。
她抽出腰间软剑往后一刺,依旧什么都没有发现。
慕容静姗愈发觉得有蹊跷,暗暗握紧了剑柄,一步一步朝不远处的亮光走去。
就在这时,那股寒意又出现在她身后,她猛地回头,之间一张蒙着银箔面具的脸,犹如鬼魂一般出现在她身后,还没等她惊呼出声,便被那人点了穴道,昏了过去。
不远处换班的一队禁卫军朝这边走了过来,领头的人发现这条空无一人的宫道上一片寂静,一盏灯在地上摇摇晃晃,他们不由得奇怪,上前拾起那盏灯,疑惑了片刻,步步走远……
翌日。
沐千华从梦中醒来,更衣之后发现一直没有看到慕容静姗,这个时辰她都会过来给她把脉的,可是眼下却连人影都没看到。
“可有看到皇后娘娘?”她询问伺候的丫鬟。
那丫鬟低着头回话:“回公主,皇后娘娘说要去太医院取药,昨夜便离开了萱芷宫,一直没有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