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草枯黄,春去秋来。在建武五年八月,刘秀才使太中大夫来歙送马援西归。
马援进禀,隗嚣与其同卧起,详细询问东方的传言与京都的得失。马援对隗嚣说:“前到朝廷,皇上引见数十次,每次召见交谈,自朝至暮,言无碎语。才明勇略,非人能及。且又开心见诚,无所隐伏,豁达大节,略与高祖相同。经学博览,政事文辩,前世无可相比。”
隗嚣皱眉道:“卿说说看,与高祖相比,究竟如何?”
马援应声道:“不如高祖。高祖无可无不可,今皇上好吏事,行动必有法度,又不喜欢饮酒。”
隗嚣愀然不乐,说:“如卿所言,比高祖尚要胜出一筹。”
来歙奉玺书,进呈隗嚣,让隗嚣遣子入侍。此时,隗嚣闻听刘永、彭宠、秦丰已灭,遂派长子隗恂随来歙入质。而马援携带家属,随同隗恂到洛阳。
刘秀使隗恂为胡骑校尉,封镌恙侯。拜来歙为中郎将。
马援居住帝都,数月而无任职,自思三辅地旷土沃,所带宾客甚多,且又不知礼节,遂上书求屯田。刘秀准其所请,使司隶校尉引至上林苑中。
隗嚣虽遣子入侍,但心里常怀疑虑,与掾吏班彪谈及秦汉兴亡之事,曾谓应运迭兴,朝廷别属他家。
班彪以“汉德承尧,有圣命之符,王者兴祚,非祚力所致”来感悟隗嚣,又作《王命论》,反复讽谏。可惜隗嚣地处一隅,始终执迷不悟。班彪见此便托辞言事,遂到河西。
河西五郡大将窦融听说班彪辞别隗嚣来游,急遣使延入,辟为从事,深敬相待,接以师友之礼。班彪何许人也,得窦融如此相待?原来,班彪,字叔虎,扶风安陵人,祖父班况为成帝时越骑校尉。父亲班稚为哀帝时广平太守。班彪深沉好古,以文学知名当世。
班彪得窦融盛礼相待,心中感激,遂替窦融谋划,专心事汉、总河西以拒隗嚣之策。窦融使班彪撰成表文,遣长史刘钧奉书献马诣洛阳。
刘秀盛情地招待河西来使,赐窦融玺书,授窦融为凉州牧。自此窦融与隗嚣相绝,虽通使节,不过虚于周旋。
隗嚣脚踏两只船,摇摆不定。
大将王元、王捷常以天下成败未可知,不愿事汉统一。王元劝隗嚣说:“从前更始都西都,四方响应,众口一词,谓之太平。一旦败坏,大王几至无处安身。今南有子阳,北有文伯,江湖海岱,王公十数,竟信儒生迂谈,弃千乘宏基,羁族危国,以求万全。此循覆车之轨,为计不可仿效。今天水完富,士马最强,北收西河、上郡,东收三辅之地,按秦旧迹,表里河山。元请以一丸泥,为大王东封函谷关,此乃万世一时之机。蓄养士马,据险自守,旷日持久,以待四方之变,图王不成,其弊足以图霸。总而言之,大鱼不可脱离深渊,神龙失势,如同蚯蚓。”
隗嚣听了很是高兴,不时点头。
然而一旁的治书申屠刚听了马上劝谏道:“古语曰:与从天归,非人力而为。今玺书屡至,委国至信。一介布衣,尚知一诺千金,何况是万乘至尊?疑虑顾首,自招祸变,恐不免上负忠孝,下愧当世。”祭酒郑兴以及杜林,也劝隗嚣不可自尊。
隗嚣听了怏怏不乐,沉吟不语,意欲凭险,自立一方。
于是,游士贤臣,相继离去。班彪走了,郑兴走了,杜林也走了。
隗嚣对此不为所动,仍欲用王元之计,遣使周游诣洛阳,探视刘秀的态度。
周游出陇西,过征西将军冯异的营寨,为仇家所杀。顿时谣言四起,甚至有章上奏,言冯异专制关中,斩长安令,威权自重,百姓归心,号为“咸阳王”。
刘秀使司直宋嵩西去,以章示冯异。冯异惶惧,上书谢曰:臣本书生,遏上本朝承受天命之时机,入军行征,过蒙恩信,位居大将,封爵通侯,受命统率一方,以建微功,此皆陛下之谋略,愚臣无所能及。臣伏自思惟:以诏敕战攻,每辄如意;时以私心断决,未尝不有悔。陛下见识独到高明,久而益远,乃知‘性与天道,不可得而闻也’。当兵革始起,扰攘之时,豪杰竞逐,迷惑千数。臣因遇明主.托身于陛下,于倾危之时,尚且不敢有差错,而况天下平定、上尊下卑,且臣爵位所蒙,已是高不可测?诚冀谨守敕令,遂自始终。见所示臣章,战粟恐惧。伏念明主知臣愚性,固敢据实自述。”
刘秀细读冯异上书,联想兄长刘縯因谗遭害事,感慨颇多。当即诏报冯异,说:“将军之于国家,义为君臣,恩犹父子,何嫌何疑,而有惧意?”
周游被杀,惹出沸沸扬扬的一场风波,几乎遗害了大树将军冯异。谎言三遍,成为至理。幸得刘秀英明,不信谗言。
遣卫尉铫期持珍宝、缯帛赐给隗嚣,以安周游出使变故之事。铫期到了郑地,行装被盗,财物亡失。铫期双手空空,沮丧而还。
刘秀为此叹道:“朕与隗嚣事不谐矣,使者见杀,赐物道失。”
建武六年(公元30年)春,冯异朝京师,进谒殿上。
刘秀对公卿说:“这乃朕起兵时之主簿,为朕披荆棘,定关中。”随后使黄门取出珍宝、衣服、钱帛等,赐给冯异。
冯异受赐跪拜,刘秀谕令起身,对坐相语道:“仓促无蒌亭豆粥,滹沱河麦饭,深情厚谊,久不相报,实感自愧。”冯异稽首说:“臣闻管仲谓桓公曰:‘愿君无忘谢钩,臣无忘槛车。’齐国赖立。臣今亦愿国家无忘河北之难,臣不敢忘巾车之恩。”
刘秀颔首,召冯异入内宫,定议图蜀大事。
冯异说:“臣看公孙述、隗嚣两人,分据西南,若非大加惩创,终难降服。”
刘秀说:“关中为陇蜀要道,至关重要。朕当亲至长安,调动兵马,西去征讨。”
冯异陈述陇蜀地势、出兵方略等,直到日落,才起身退出。冯异暂留洛阳,旬日间引见数次,相商出兵大事。不日,奉旨带眷属,携妻孥同行长安。
建武六年二月,刘秀到了长安,谒祠园陵后,遣建威大将军耿弇率盖延等七位将军,取道天水,讨伐公孙述。
大军临行前,先使中郎将来歙奉玺书往说隗嚣:借道天水,共伐蜀地。
来歙到了陇西,呈上玺书。隗嚣看罢,闭着嘴唇,脸色变幻不定,久久不发一语。性格刚毅的来歙,见隗嚣这般模样,不由得大声问道:“借路出兵,行与不行,总该有个爽快的答复。”
隗嚣仍是一言不发,犹豫徘徊。
来歙见此便愤然谴责隗嚣说:“国家以君知臧否,识废兴,故以手书畅意。足下推忠诚,遣伯春(隗恂的字)为质,此乃君臣交信。今反用佞惑之言,为族灭之计。叛主负子,岂不违背忠信?决定吉凶,在于今日。”说到愤激处,来歙竟抢步向前,要刺杀隗嚣。隗嚣起身闪避,退入后堂。当下部署将士,要杀来歙。
来歙毫不畏惧,他手持汉节,徐行上车,缓缓离去。隗嚣见状,愈发气恼,王元乘机劝他速作决断。隗嚣便派兵包围了来歙,形势危急,千钧一发。
这时,隗嚣部将王遵出面劝阻,他说:“愚闻为国者慎器与名,为家者畏怨重祸。俱慎名器,则下服其命;轻用怨祸,则家受其殃。今将军遣子质汉,内怀它志,名器逆矣;外人有议欲谋汉使,轻怨祸矣。古者列国兵交,使在其闲,所以重兵贵和而不任战也,何况承王命籍重质而犯之哉?君叔虽单车远使,而陛下之外兄也。害之无损于汉,而随以族灭。昔宋执楚使,遂有析骸易子之祸。小国犹不可辱,况于万乘之主,重以伯春之命哉!”
来歙为人有信义,言行一致,从无假饰。他往来双方之间,传达游说,语皆有据,可以查考案复。西州地方贤达,都信任他、尊重他。如今,来歙遇此危急,好多人马上站起来替他说话。隗嚣衡量利害,终于没敢杀害来歙,来歙得以东归,复命刘秀。
隗嚣遂反陇西,遣王元出踞陇坻,抗击汉军。
该反时不反,不该反时却反,只有死路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