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日离开宣室殿,阴丽华便大半月没有见过刘秀,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对于她来说,并不是什么坏事,与其虚情假意,倒不如两不相见活在自在。
虽然是让邓禹与贾复彻查,但宫里一切都没有变,一如既往,就连郭圣通的幽禁依旧没有解除。
因为要彻查,邓禹与贾复双双获得了进入**的特权,邓禹见到阴丽华的机会自是多了起来,虽然心里高兴,但何尝不感伤?既是一种甜蜜又是一种折磨。前几次,碍于贾复同在,邓禹自是不好与阴丽华说话。而这一次,贾复因故缺席,而他来了。虽然有唐玉玲在,但他却视若无人般。他对阴丽华说:“若是当日我能狠下心,也不至于令你后来受苦,是我之过,我欠你的实在太多了。”
阴丽华勉强一笑,道:“人非草木,孰能无情。若是你早早就能狠心,岂不说明你是无情之人,又怎会是当年我心悦之人。说到苦,我心里正有一惑,还望你能指点一二。佛家有言,苦之根源乃是无明,而这种无明则是各种心的妄想与执著,而各种妄想和执著实际是欲望的不能满足,我如今可以说没有任何欲望可言,如此说来我自是不苦的。然佛家亦言有八苦,生苦、老苦、病苦、死苦、爱别离苦、怨憎会苦、求不得苦、五阴炽盛苦,娑婆世界,一切莫非是苦,不死不灭,如此说来肉体凡胎,谁也逃脱不了苦,我自是也不例外。依你看,我是苦还是不苦?”
邓禹认真的思考起来,可是这两说本就矛盾,这要如何回答呢。最后,邓禹的回答是:“历尽千帆,而今无欲无求,何尝不是一种苦。人活着有盼头方有意义,若是没有念头,何其哀哉。”这样的领悟让邓禹很是心痛。错过的二十年,他感觉自己错过了很多,亏欠了很多,他不知道自己往后该如何是好,看着阴丽华,心中有千言万语却又无从道起,只能无语凝望。
邓禹的回答,扣动了阴丽华的心弦,如此相知原来竟没有变过,可惜天意弄人。如今邓禹的目光让她有种想要逃避的冲动,她说:“若是无事,我先走一步。”
“等一下,我还有话要说。”想起近日来的彻查,邓禹心里又是狠狠的一痛,然他自知不是伤春悲秋之时,他问阴丽华:“王后娘娘所为,我与胶东侯已知八九,你当日殿上所言可是当真?”
阴丽华看向邓禹,直直的看着他,认真的回道:“自是当真。”
“那如何才算公道?”这几****也在想,阴丽华的公道,虽然心里隐约有个答案,但是他还是想亲口听一听看。
果不其然,阴丽华回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夺我命者,自是还其命来。”其实,当阴识确定的告诉他当年的真相时,她也恨不得以其人之法还治其人之身,可惜在天下脚下,她没那个胆量,每每想到郭圣通指使谋害了自己的母亲与幼弟,阴丽华恨不得将郭圣通千刀万剐以解心中之恨。
邓禹对此不以为然,他说:“她是王后,太子生母,身后有真定王。”还有一众侯爷、朝臣,这些邓禹没有说出来,他想这足以让阴丽华明白的。
阴丽华笑了笑,那一笑,风华绝代。她说:“那我就夺了那后位,让真定王易主。”
邓禹顿时错愕的看向阴丽华,而阴丽华笑着走了。
这一日,是郭圣通的生辰,往年都有宫宴,然今年刘秀却下令一切从简,皇亲朝贺便可。没了往年的热闹,没有阴丽华在场,也没有刘秀,郭圣通的心里尽是冰冷。
湖阳公主虽与郭圣通感情并不深厚,但郭圣通对她一直甚好,故每次她生辰她定会进宫道贺。湖阳公主参加郭王后生辰庆典,她的苍头御马随行。洛阳令董宣探得这个消息,等候在府门前,勒马驻车。湖阳公主坐在车上,看到这个拦路的白胡子老头如此无礼,便面露愠色地问道:“你是何人?敢带人拦住本公主的车驾?”
董宣上前施礼,说:“臣乃洛阳令董宣,请公主交出杀人犯!”
公主的家奴在街上杀了人,董宣立即下令逮捕他。可是,这个恶奴躲进湖阳公主的府第里不出来,地方官不能到这个禁地去搜捕,急得董宣寝食不安。没有别的好办法,董宣就派人监视湖阳公主的住宅,下令只要那个杀人犯一出来,就设法抓住他,故有此一幕。
那个恶奴在马队里看到形势不妙,就赶紧爬进公主的车子里,躲在公主的身后。湖阳公主一听董宣向她要人,仰起脸,满不在乎地说:“你有几个脑袋,敢拦住本公主的车马抓人?你的胆子也为免太大了吧?”
湖阳公主以为眼前的这个其貌不扬的老头会识趣的退下,毕竟众所周知,湖阳公主曾经照顾过年幼失父的弟弟刘秀,刘秀为了报恩,十分优待湖阳公主。朝臣敢于顶撞皇帝,绝不敢招惹湖阳公主。可是,她万万没有料到,眼前这位小小的洛阳令竟然怒气冲天,双目圆睁,猛地从腰中拔出利剑向地下一划,厉声责问她:“公主身为皇亲,为什么不守国法?”湖阳公主一下子被这凛然的气势镇住了,目瞪口呆,不知所措。
这时,董宣又义正词严地说:“王子犯了法尚与庶民同罪,何况是公主区区一个家奴?臣身为洛阳令,要为洛阳众百姓作主,决不允许任何罪犯逍遥法外!”随即董宣一声喝令,洛阳府的吏卒一拥而上,把那个作恶多端、杀害无辜的凶犯从公主车上拖了下来,就地砍了脑袋。
湖阳公主怎么也没想到一个小小的洛阳令,胆大妄为,竟然无礼。震惊错愕之后,不免满腔愤怒。湖阳公主当即闯进南宫,向刘秀哭诉,愤怒之下言辞难免有所偏颇。
刘秀闻后,顿时大怒,传诏董宣。
董宣来到殿下,参见刘秀,置之不理湖阳公主。湖阳公主见此越发来气,不断在旁加油添醋。
刘秀看在眼里,自是信了长姐的话,不免怒气更甚,喝道:“推出去,乱棍打死。”
虎贲一拥而上,推搡着董宣要行刑。
董宣高声大叫:“臣乞请一言,死而无怨。”
刘秀沉着脸点了头。
这时声泪俱下,却又十分严肃地说道:“陛下圣德中兴,而纵奴杀害百姓,将以何理治天下?王子犯法,庶民同罪。公主的苍头白日杀人,犯法当斩,却为皇亲包庇纵容!有人欲使汉室江山长治久安,严肃法纪,抑制豪强,却要落得个乱棍打死的下场。臣真不明白,您口口声声言要用文教与法来治国,而今陛下之亲在京城纵奴杀人,陛下不加管教,反而将按律执法的臣下置于死地,这国家之法还有何用?陛下江山还用何法而治?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要臣死容易,用不着棍棒捶打,臣自寻一死便是。”说着,便一头向旁边的殿柱上撞去,顿时碰得满头满脸都是血。
“还愣着做什么,赶紧唤太医。”在众人还在震惊时,一道女声突兀响起。
你道是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