恰在此时,薛傲口袋里的手机振铃,有人打电话进来。
我抬起头,当他背过身去接电话时,我立刻转脸,对准了右上角墙上的那个黑色监控头。
“简娜,他们都很好,你安心处理下面的工作吧。还需要多长时间?五十分钟?好吧,加快进度,我已经迫不及待了。”薛傲对着话筒说。
在此期间,我一直都在用唇语向摄像头发出“sos”的求救信号,连续发了四十多次。
如果有人观看监控屏幕,一定会发现这个办公室里的异常状况。
薛傲挂断电话,转身又是一阵狞笑:“还剩五十分钟,时间不是太长,但我想夏先生是等不到亲眼看那结果了……”
死亡即将降临,但我脑海中突然浮现出那只存在于幻觉中的手电筒。
“斗室之中应该有一只手电筒,无论它握在谁的手中,都应该真实存在。我必须告诉鬼菩萨和简娜,把那只手电筒找出来!”我精神一振,隐约在“山重水复疑无路”中看到了“柳暗花明又一村”的希望曙光。
“打电话给简娜,我有新发现——”我顾不得薛傲眼中的杀机,大声叫起来。
“什么?你发现了什么?说给我听听?”薛傲的耳朵立刻竖起来。
“那斗室之内,必须有一只手电筒。我虽然没看到人,但那里一定有人,手电筒就是握在那个人的手里。要想找到人,就得先找到手电筒!”我无暇解释梦中的一切,只说最重点的段落。
薛傲听不懂我的话,但手机就在他手中,打个电话给简娜只是几秒钟的事。
“打给简娜,打给她,快!”我转而开始命令他。
“我——”薛傲摇头,没有立即拨打电话,而是皱着眉苦思。
我把一切都归结为第六感,幻觉很短,意味却极悠长。
之所以认为斗室中(或者斗室外)存在一只旧式手电筒,我自己能够拿出的依据有三点:
其一,斗室即舱室,是由沉没的舰艇或潜艇上完整切割下来,再经过各种转运途径,最终进入了镜室,成为研究对象。斗室内的一切,全都维持着原先舱室的样子,白玉床、桌、凳、地图都是固定不变的。那么我大胆猜测,舱室沉没时,里面必定有一个人。彼时是活人,而在此时、此刻、此地却变成了一个游荡不羁的灵魂,也就是那个发出“嗒、嗒、嗒”脚步声的诡谲角色。他都在,手电筒也当然应该存在。
其二,手电筒是没有生命力的固体,只会随时间递进而遍体生锈,却不会无缘无故消失。
其三,只有手电筒才能证明那人的存在,他可以在幻觉中拿起手电筒,就能在现实世界里拿起它。我找到手电筒,也就等于是找到了跟那个角色沟通的重要道具。
综上所述,手电筒已经成了最重要的线索。
“你最好告诉我真相,不要故弄玄虚浪费时间。放心,没人会来救你,所有人都已经去了地下七层!”薛傲狞笑着逼近我。
他的右手中捏着一把窄细的黑色美工刀,刀头露出半寸,恰好能削断普通人的咽喉气管。
“真相就是手电筒,目前我只知道这些,必须等到手电筒出现,我才能思考其它……如果你想知道秘密,现在最好带我去地下七层,而不是在这里徒劳地浪费时间。”我也急了,如果遭他割喉而亡,那么我之前的努力就都白费了。
“好啊,那我就先送你上路,然后一个人去地下七层现场。”薛傲已经等不及了,右手一举,刀刃上的寒光一闪,耀花了我的眼。
薛傲背后的白墙上忽然无声无息地开了一扇门,手握短枪的简娜突然出现,由那门中翩然进入会议室。
直到短枪抵住了后脑勺,薛傲才发现有人闯入。
“现在,还有什么话说吗?”简娜牢牢地站定,双手握枪,枪口死死抵住薛傲。
“这是个误会——”薛傲假装高举双手,笑嘻嘻地身子半转,陡然右手下掠,刀刃斜削简娜的颈侧大动脉。
一般来说,“掌心雷”最多能装两颗子弹,而且杀伤力不够大,必须击中关键部位才能夺人性命。
简娜啊地一声尖叫,“掌心雷”连响两次,薛傲随即直挺挺地倒地。
那两颗子弹都在瞬间射入了薛傲的后脑,而美工刀的刀刃也稍稍一偏,从简娜的腮边掠过,险之又险,但又有惊无险。
“他死了吗?”简娜后退,双手握着已经没有子弹的空枪,枪口依然对准薛傲。
“他死了,谢天谢地,你来得正是时候……”我由衷地说。
天意真是神奇,我刚刚在几小时前救了简娜一命,她马上就还我一命,我们一日之内救援互补,今后再不相欠。
“我不放心你,每隔几分钟,就从手机监控器中观察会议室里的情况。幸好来得及时,否则就要铸成大错了。”简娜感慨地说。
她取出子弹,填入“掌心雷”的弹舱,然后把枪收好。
我猜,她一定是担心曲龄跟我之间又要发生什么,才会刻意观察会议室里的动向。
薛傲失败,不是败在计谋不精,而是天意使然,人算毕竟不如天算。
“谢谢,我们马上到工程现场去,我觉得,那里一定会有一只老式手电筒存在。借由手电筒,我们就能有重大发现。”我扶着桌子站起来,头还在晕,但已经能勉强走路了。
简娜无法理解我的意思,但并不反驳,而是扶着我的手臂,搀着我向外走。
进了电梯,简娜才定下来神来,打电话向鬼菩萨汇报:“我和夏先生已经下来,他有新的发现。”
这是一架最新型的西子电梯,该公司的产品已经遍布济南的各个高楼大厦,以质量稳定、低噪行驶、故障率低、安全可靠著称。
电梯的操作面板上只有地下一层至地下七层的按键,表面看起来十分正常,因为跟电梯配套的步行梯也是至地下七层终止。可是我知道,这栋建筑物一定有隐秘楼层,真正的大秘密就藏在那里。
“简娜,官大娘的身体在哪里?”我旁敲侧击地问。
“在机密扫描室中,位置是在地下六层,即工程现场的上面一层。不过,那地方属于核心机密,除了操控棱镜扫描仪的核心工作人员,任何人不允许进入那里。一旦违抗操作规程,马上就会遭到研究所开除。”简娜回答。
“有机会的话,我真的很想去看看。”我说。
“慢慢来,一定有机会。”简娜回答。
她脸上的表情一直受薛傲之死影响,虽然勉强挤出笑容,那笑却牵强至极,跟哭没有什么区别。
“不要太在意薛傲的事,你不杀他,他就要杀我。你是在救人,救人是没有错的,我会给你作证。”我极力地宽慰她。
“我是第一次杀人,手枪一直在身上带着,五年了,除了上油擦拭,就从来没向谁射击过,这是第一次,也是唯一的一次。幸好是为了救你,否则的话,我会一直内疚到死。我虽然不知道薛傲为什么那样对你,但当时他手中握着刀,一落下去你就没命了。我必须开枪打他,谁死你都不能死,就算我死,也要死在你前头……”简娜突然捂着脸抽泣起来。
我下意识地伸手,想把她拥在怀中柔声安慰,但手在半空,却突然自省:“既然我什么都给不了她,又何必白白给她错觉?我能拥入怀中的人只有唐晚,不是吗?简娜是个外表高傲但内心纯洁的女孩子,这段情丝当断则断,不能让她继续滑入单恋的深渊了——”
电梯内的面积约四平方米左右,我跟简娜各自站在电梯的左右两侧,相距足足有成年人一大步那么远。
我的手尴尬地停在半空,刚想收回来,简娜踉跄前扑,一下子投入我的怀中。
就在那时,电梯门发出“叮”的一声,向左右两侧无声地滑开。
门外就是地下七层的大厅入口,鬼菩萨正抱着胳膊跟两名戴着安全帽的工人交谈。
电梯门打开时,鬼菩萨立刻转身望过来,恰好看见了简娜靠在我胸口的一幕。
我扶着简娜走出电梯,旁边的两名工人羡慕地盯着我看,手中的铅笔在笔记簿上乱划,根本不去听鬼菩萨讲什么。
“她还好吧?”鬼菩萨问。
我轻轻地点头:“当然,只是受了一点惊吓,缓一缓就会没事的。”
当着工人的面,我无法说更多。
“你们抓紧时间,把那小房子仔细地分解开,不要破坏板壁和门枢开关,尤其是空间内部,不得有半点伤害。”鬼菩萨继续向两名工人布置任务。
等他说完,我即刻补充:“现在,你们注意搜寻一只老式手电筒,找到了立刻给我拿来!”
远远望去,大厅内另有十几名工人在工作,那斗室被小型的机械吊车连根拔起,移动到大厅中央来。吊车工作前,工人们一定是对墙壁进行了划线切割,所以现场并未弄到一片狼藉的地步,建筑垃圾和粉尘并不太多。
大厅极为宽敞,即使那斗室分解之后全都一片片平摊在地上,空间也足够大了。
“手电筒?我们刚刚检查过,没有发现那种东西。”一名工人茫然地回答。
鬼菩萨挥手,两名工人就走回去继续工作了。
“夏先生,你到底在说什么?”鬼菩萨问。
我低声回答:“刚刚在会议室里,我做了一个梦,梦见斗室沉入海底时,有人握着手电筒照我的脸。斗室里曾经有人,人死了,灵魂也会留在那里。所以,那手电筒也百分之百留在里面,跟白玉床、桌、凳和地图在一起。人的遗体可以消溶于海水中,但手电筒不会,它是金属制品,至少能存在数百年……”
出乎意料的是,鬼菩萨居然立刻听懂了我的话,拿起胸前的扩音器,大声宣告:“大家注意,现场应该有一只老式手电筒,不在室内就是室外。谁找到它,立刻奖励十万元。”
奖金比任何蛊惑性的语言更有用,他的话音一落,刚刚还懒散磨蹭的工人们立刻有了精神,弯腰翻检每一块水泥混凝土,摸索斗室的每一寸墙面,其细致程度如同沙里淘金一般。
我松了口气,有他们这种工作热情,那手电筒一定无处遁形。
“夏先生,你说的手电筒真的存在,同样的梦,我也做过,只不过我的思路没有你那么敏捷。我曾经猜想,这个梦实际就是有某种力量在向我们传递信息。幽冥相隔,人鬼殊途,要想融洽沟通,实在是太难了。”鬼菩萨说。
“但是,它的的确确向我们传达了一些有用的东西,找到它,无论如何都要找到它。”我低声重复。
“你先带简娜到一边休息,我会找到它的。”鬼菩萨点头。
他的脸上落着一层浮尘,头发、眼眉和睫毛已经变成了灰白色,看上去煞是怪异。
“那些工人可靠吗?”我又问。
“我们一直通过特殊渠道招募工人,只告诉他们是普通的工作,并不会透露有用信息。而且,他们进来时,由专人带路,走了单独的秘密电梯,等会儿干完活离开,他们就再也找不到进来时的路径了。”鬼菩萨回答。
我犹豫了一下,仍然忍不住向他说:“谢谢,谢谢你为官大娘做的一切。”
官大娘是个引子,而鬼菩萨就是将这个引子带入“镜室”的中间人。没有他,后续的所有工作都不可能展开。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即使“镜室”的科技再先进,没有研究素材,也是白费。
鬼菩萨皱皱眉,嘴角挤出一个难看的微笑:“不谢,现在我唯一的希望,就是不让你失望。”
他望着倚靠在我怀里的简娜,伸手向上指了指,只问了三个字:“怎么样?”
我知道他问的是唐晚,只能摇摇头:“没有起色,但我相信会有办法解决的,白玉床就是关键。”
眼下的情况非常糟糕,真的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官大娘的灵魂被分解为九层,桑青红不断地兴风作浪,濒临失控边缘……唐晚又突然遭遇状况,简直让我腹背受敌,无法专心应付一方。
“我去督导工人干活,一定会用最短的时间完成计划。你带简娜休息吧,大家都累了,回头见。”鬼菩萨说完,大步走入了大厅,融入了那群工人之中。
我凝视鬼菩萨的背影,心里浮起一阵沧桑感。
他不是普通人,所以才倍受唐晚推崇,特意请他到殡仪馆去,为我们解答官大娘身上存在的不解之谜。
事到如今,连鬼菩萨都陷入了迷茫之中,必须依靠我的提醒,才能知道自己应该干什么。
那么,我真的是有机会成为“奇术之王”的人吗?
万事万物皆有其王,如果我真的是将来成为“奇术之王”的人,那么从现在开始就要完全觉醒,不能再浑浑噩噩了。
真正的王者,在战争中统率千军万马,冲锋陷阵;在和平时礼贤下士,广交朋友,为建设和谐社会而殚精竭智;在困难面前,闲庭信步,挥洒自如;在大获全胜时,将功劳都让给别人,自己不贪恋任何虚名。
我愿意做那样的王者,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
简娜在我怀中呻吟了两声,扶着头站直。
“工程还需要一段时间,我们到旁边坐。”我搀着她的胳膊,向右侧走了十几步,在步行梯门口一侧的长椅上坐下。
“不好意思,本来是我搀扶你,怎么到了最后,变成你搀扶我了?”简娜满含歉意地一笑。
“患难之中,相互扶挽,本来就是天经地义的事。”我低声回答。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忽然肩头一耸,喉中发出一阵干呕。
“我的手……我的手好脏……”她呻吟着说。
其实,她的手很干净,只不过是因为操枪射杀了薛傲,手上有了人命,才误以为很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