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那手电筒的光芒渐渐黯淡下去,直至变成了一个窄小的昏黄光圈。
我用力眨了眨眼,希望双眼能够尽快适应黑暗,好看清那握着手电筒的人。
蓦地,手电筒的光圈消失了,只剩下灯泡钨丝的微光。
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灯光一灭,我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喂,你到底是谁——”我不顾一切地向前猛扑,企图抓住那人。
意想不到的是,我那志在必得的一扑,却完完全全地扑了个空。手电筒背后没有人,只有看不见摸不着的空气。
再低头看时,手电筒的灯泡闪了两下,缓缓熄灭。我伸手去抓手电筒,但恍惚之间,却又抓了空。
“什么?明明是……它刚刚发着光,并且照着我的眼睛,为什么抓不到?幻觉,一切都是幻觉,而手电筒更是幻觉中的幻觉……但我分明感到,它是真实存在的,就在那里,就在那斗室之中……”
我重新陷入了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四外一片死寂,如同亘古洪荒一般。
“醒了?”有人问。
我睁开眼,顿时觉得头晕眼花,只好重新闭眼。
一瞥之间,看到薛傲正俯下身子,近距离地盯着我的眼睛,粗重的鼻息直喷到我脸上。
“几点了?下面的工程进行得怎样了?”我立刻记起了自己最关心的事。
“你刚刚睡了半小时,我给鬼菩萨打过电话,进度不错,差不多能在预定的时间内完成。”薛傲轻松地说。
我二度睁开双眼,那种眩晕的感觉有增无减,薛傲的脸在我眼前慢慢旋转起来。
“我这是怎么了?头晕得厉害。”我咬牙忍着,双手扶着桌面,想离开那转椅。
“你太累了,应该好好休息。”薛傲笑起来。
我起身只到一半,太阳穴像遭了两个鼓槌狠命一击,发出“嘣嘣”两声闷响,将我的体力全部击飞,只好徒劳地再次跌坐到转椅中。
“别乱动,我说了,你该好好休息。”薛傲的笑声变得极其诡异。
我情知不妙,但仍不愿把薛傲想成敌人。
君子无罪,怀璧其罪。眼下我身上什么都没有,即使有人要图谋于我,也找不到下手的理由。
“夏先生,我很喜欢曲小姐刚刚说的那句话,万事万物皆有其王——在武术界,有功夫之王;在电影界,有影帝影后,他们算是影视之王;在地产界,大亨云集之下仍然会有地产之王;在军界商界,也有武器之王、商业之王。这是中国人独特的逻辑,因为自古以来就有‘一山不容二虎’的说法,连动物都对一个‘王’字如此在意,更何况是灵长类的最高阶统治者人类?所以说,在奇术界,将来也必定有‘奇术之王’出现,统领业界,声动八方,震古烁今,天下无敌。把眼光放得更远一点,中国奇术称王不足为奇,在全世界的奇术领域称王,才是最伟大的惊世创举。那么,谁能成为‘奇术之王’?是你吗夏先生?曲小姐也说了,你将来就会是当之无愧的‘奇术之王’。听她这么说,我个人非常非常感动,因为我今天有幸跟未来的‘奇术之王’一起合作,并肩战斗,好荣幸啊我,是不是?夏先生,我来问你,你对于曲小姐说过的话怎么看?你对自己的人生怎么看?你对‘奇术之王’这顶桂冠即将落在自己头上怎么看?”薛傲在我耳边不停地低语着。
我努力克制着自己的晕眩感,调整思路,判断当前的形势。
即使再累,我也不会头晕得无法起身。看来,问题就出在那瓶红酒上。
曲龄很可能也是被红酒所累,才在喝了几杯后一头栽倒,昏睡至今。
我是最后一个端起酒杯的,下套的只能是薛傲。
现在,我唯一不能解释的就是——薛傲身为“镜室”投资人的高级助理,又何须暗算我和曲龄?我们毕竟也是为“镜室”出力的,最起码也不会添乱,没有恶意。
“我不是‘奇术之王’,我对奇术一窍不通,更不是业界中人。所以,别人怎么说,跟我没有任何关系。嘴长在曲小姐身上,她喜欢怎么说,那是她的自由。”我低声回答。
说话中间,我感觉自己胸口一阵上下翻腾,急忙抬起双手捂住胸口,缓缓揉搓。
“不不不,你这样说,根本是言不由衷。万事万物皆有其王,每个人都有称王称霸的野心,这才是人类最大的优点。有野心,人类才能不断进步,新的朝代才会取代旧的朝代,让历史的车轮无需任何动力就自己滚滚向前。简单说吧,你不愿做‘奇术之王’,有的是人觊觎着这样一顶桂冠,唯恐别人称王于前,而自己失落于后。我不怕夏先生见笑,自从投入师门,我一直非常努力,将自己的奋斗目标定为‘奇术界第一人’,而我师父也一直都很支持我——直至他见到了你!”
薛傲突然提高了嗓门,仿佛胸膛里突然充满了怨气。
“我没见过令师,你一定是弄错了。”我强撑着回答。
“那不重要,重要的是师父告诉我,天下如果只能有一个‘奇术之王’,那就必定是你,我根本没有争夺的机会。我们同样年轻,我也不可能等你寿命将尽时再把这顶桂冠抢回来,所以我只能另想办法。这瓶酒是真正的好酒,在超市里卖四百多块,而且我又加了一些独特的药物,可以治疗失眠,提高正常人的睡眠质量。夏先生,等酒劲过去,你就不会头晕了——假如你能活到那时候的话。”薛傲又笑起来,但这次的笑声阴森森的,像一只捕猎成功的豺狗。
“你要什么?”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退路了。
“长远看,我一定是要找到所有人热捧的‘神相水镜’,但最近的目标、最近的问题却是——‘杀楚’是什么?‘杀楚’是杀谁?为什么这两个字会出现在你的酒杯底下?”薛傲拿起我用过的酒杯,随手一泼,红酒洒在地上,露出了杯子底部的凌乱字迹。
我睁大了眼睛,看清楚那是“杀楚”两个字。
杯子是曲龄倒入红酒后递给我的,她是写下这两个字的最大嫌疑人。
“杀楚”是一个行动计划,针对的目标很可能是苗疆来的楚楚。那么,我也纳闷了,连刚刚由美国飞至济南的曲龄都知道这件事,难道她也是参与者之一吗?
“那是一个计划的代号,跟你无关。”我只能如此解释。
“‘杀楚’是杀谁?”薛傲锲而不舍地追问。
“一个苗疆来的姓楚的女孩子。”我只能如此解释。
很明显的,薛傲松了口气。
我猜测,这个答案跟他知道的非常接近,所以他悬着的心才终于放下。
“杀楚”的真正意思是什么,到现在我也无法确定。
在我赶来“镜室”之前,楚楚已经带着血胆蛊婆离开了索菲特银座大酒店,眼下去向不明。
如果“杀楚”是针对她,曲龄在我的酒杯下面写这两个字,又有什么用?
“好了,我们再谈另外一个问题,‘神相水镜’是夏家一直拥有的宝物,到了你这一代,既没有宝物,又没有宝物的消息,这一点真的很说不过去。最差最差,你的家族至少要有一些线索留下来吧?比如口诀、地图、顺口溜、笔记本、照片……有的话,就赶紧告诉我,别等我不耐烦的时候,果真就把‘神相水镜’的线索掐断了。”薛傲又说。
这个年轻人的身材很匀称,五官也长得相貌堂堂,很有修养,也有气质,但他做的事却偏偏都是猥琐、下流之极,真的跟他的外表很不相称。
画龙画虎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我觉得,薛傲就属于隐藏极深、笑里藏刀的那种妖人。其他人一见到他,就会被他的外表迷惑,最终导致掉进他的陷阱。
“小薛,我知道说什么你都不信,但我还是得多重复一次,我真的没有任何‘神相水镜’的线索。那件宝物很可能已经湮没于抗日、内战的历史之中,再也寻不回来了。我现在,身无长物,两袖清风,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更不要说‘神相水镜’那样的旷世宝物了。今天,我什么都不想跟你争,给我两小时,让我把唐晚的事解决好,然后要杀要剐随你。”我努力隐忍,不愿彻底激怒对方。
“呵呵,夏先生,你太天真了!今天这局面,我决心动手,就没准备让你活着走出这间会议室。”薛傲终于退掉伪装,露出本来面目。
此时此刻,我只悔恨自己过去十年实在是荒废了大好时光,没有为将来打下拼杀的基础。
“要我死?”我惨笑一声。
“没错。”薛傲后退一步,眯起眼睛审视我,忽然又狐疑地自语,“你真的……不了解那些事?你不了解,岂非这世上已经无人了解?那就怪了,那就怪了,好好的,‘神相水镜’就消失了吗?”
眼下,我仍旧浑身乏力,无法起身。
左面,曲龄仍旧伏案大睡,根本不知道身边发生了什么。
对面,唐晚无声地屈居于狭窄的轮椅之上,更无法给我任何帮助。
关键时刻,也许“自救”才是唯一的存活之道。
“抱歉小薛,你调查到的情况已经非常准确了,我无法给你提供任何新的资料。”我长叹一声,闭目等死。
“喂,你倒是说说看,那东西有可能在哪里?或者你就简单告诉我,‘神相水镜’究竟是什么,有什么神奇功能?”薛傲胜券在握,但不肯就这样结束,应该是想在最后的一小时内创造奇迹。
“你是‘镜室’投资人的高级助理,能不知道答案?”我反问。
经此一问,薛傲顿时变得迷惑起来:“是啊,我是助理,怎么会不知道答案?但那答案实在太简单了,简单得都不像是一个答案,反而像是一个笑话……”
我立刻追问:“那答案是什么?”
薛傲稍稍一顿,随即回答:“那答案就是——一面镜子。”
我哑然失笑,因为这答案真的可笑到极点,但又实际到极点。
“神相水镜”四个字中既然有一个“镜”字,那么它当然跟镜子有关,说它是“一面镜子”完全是一个正确却无趣的答案。
薛傲耸耸肩,有点无奈地补充:“至少到现在为止,所有人获得的答案全都一样。我到这里之前,还在心存幻想,以为你能提供不一样的思路呢!”
我摇摇头:“我对此一无所知,连你说的答案都是第一次听到。”
薛傲狞笑了一声:“那样,杀了你也就没什么遗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