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念远没理会我的反应,还沉浸在自己的揣测中,面容瞬息万变,十分丰富,也不知道遐思已跑去了哪里。我在他身边咫尺之遥,将他神采收在眼底,也不知道说什么好。瞅着手稿上的墨迹,已想不起当时落笔的心情,但字里行间绝没有儿戏的意思。
“小浅识字?”不知什么时候,梅念远已收了自己的思绪,温和的目光注到了我身上。
我瞬时回神,笑了笑,“学过一些,不识字的话,沽酒也不会认坛子上的封纸。”
“连草书也会认?”梅念远眼里笑得深了些,紧紧看着我。
我抬袖掩唇咳嗽一声,眼睛往地上瞟,“有些酒坛子上也写些草书……”
“那可会写字?”他紧问一句。
“会一点……”我继续低头答。
“可否帮我个忙,誊一些账目?”梅念远嗓音柔和地请求。
我本能就要答个好,忽觉不妥,忙摆手,“账目看着眼晕,小、小浅怕做不好……”
梅念远没听见似的,移了笔墨到一张矮几上,又搬来一堆账册,并在矮几旁铺了一个软垫,示意我过去。我只得硬着头皮见机行事。跪坐到软垫上,一支笔就递到了我手中。他直接席地跪坐于对面,挽袖研墨,砚盒内缓缓流淌出浓浓的墨汁。
“先生怎不自己誊录?”我咬着笔杆,作最后的困兽之斗。
“誊得多了,自己也烦了。”他研着墨,目光从眼睫下投递过来,很是自然道,“买回小浅,难道连誊录的事情都不能做一些么?”
将笔杆咬出一个牙印后,我收了嘴,垂头,“小浅写就是了。”
提笔染墨,就着空白页誊了一个歪歪扭扭的字后,暗自查看他神色。
梅念远神色稳定,赞道:“落笔恣意,不受约束,大有可为。”
我继续写了第二个拐来拐去的字,他又道:“随心所欲,也不失为一种格调。”
我再接再厉地涂抹着横七竖八的文字,梅念远在对面看得颇为悠闲,不时出言夸奖。直到遇着了“繁”字,笔画太多,我理所当然地不会写,咬着笔杆表示自己很困惑。
“这个字是复杂了一些……”梅念远思忖了一会儿,起身到我身边,手把手地教我怎么写这个字。
他握着我的手,连带着毫笔,一起一落,一笔一划,在一张空白纸上练习,一气写了一列,由慢渐快。起初主要力道都在他手上,随后渐渐收了力,由我主导,在我即将旁逸斜出时,他再及时规正,倒也颇有意思,我唇角一勾,时不时跑偏一下。
忽然跑得离谱了些,手上也没有他的力道来纠正,我略觉诧异,稍微侧了下头,不想竟与他目光撞个正着。
“好玩么?”他眸光意态融融,咫尺凝视。
我不能答好玩,也不能答不好玩,局促不安地一点点收回自己的视线,“我、我大概会写了……”
梅念远松了手,让我自己写,我写了小半页,转头恳求道:“您坐到对面去吧!”侧后方一个男人盯着我,我额头发汗,手发颤。
他不仅不走,还更近几分,给我压着书页,气息很近地道:“坐在哪里不是一样么,快写。”
埋头继续写,侧后方的目光并不在我誊写的纸卷上,我如何不知。这才叫如坐针毡。越写越热,热得我一扯衣领,一撸袖子。
“小浅……很热么?”身后的人语声泛笑,有些不怀好意。
我深深吐纳,镇定心神,继续埋头誊写……
身后的人却不识时务地又凑近几分,给我指点着账目,气息就在耳边……
终于,我热得受不住,猛地一转头,与他面对面眼对眼,其间的距离不超过半寸。他气息一乱,身体不由自主后撤了一点。我报复心顿起,一寸寸逼近,“主人说过,男人都不是好东西,原来梅先生赎我出来,也没安着好心,你是有其他打算么?”
见我有些怒意,他忙辩解,“不是!没有!”
“我容貌美不美?”
“……美。”
我横眉,“异域女子在你们长安人眼里自然是别有风情,是不是?”
“……是。”
我心口一枚辣椒开了花,火噌地上来了,一把揪住他衣襟,“好你个假仁假义慈悲心肠!给我赎身,却心存邪念,意图不轨,实在是无耻之甚!下流之极!”
在我怒斥之下,梅念远一副遭受误解的委屈神色,“没、没你说的那么严重……”
我皮笑肉不笑,将他半推于地,“果然对于男人来说,觊觎美色算不得什么严重的事。”
“我哪有觊觎美色!”梅念远急急辩解,“你这诛心之论毫无道理!”
“一句句都是你自己承认的!”我捞起案几上的账本砸到他身上,“异域女子美貌,有风情,你便存有好色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