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八点十五分左右,火车晚点抵达青木。陈小返和莫雨菲拖着疲惫的身体走出火车站,然后叫了辆三轮车,往城区莫雨菲外公家驶去。本来莫雨菲是不让陈小返陪她一起去的,可陈小返坚持要去,——他觉得自己是个男人,应该勇敢地承担起责任,尽管他没有从心底承认这件事完完全全是自己造成的。他一直觉得,如果这个社会可以对年轻人相互间的真挚的爱情多一份宽容与理解、少一些世俗与势利,那么就不会有那么多悲剧!可是,悲剧总不见得有减少的迹象,还是一如既往的多。
当陈小返对骑三轮的车夫(中年大叔)说明了详细地址之后,车夫上下打量了他们一会,然后小心翼翼问道:“你们、你们应该是那位前县长夫人的外孙和外孙女(车夫大概不知道她只有莫雨菲一个外孙女)吧?”
陈小返看了眼无精打采的莫雨菲,然后懒懒地对他说道:“问那么多干嘛,快走吧。”
车夫跨上三轮,一边蹬一边说道:“唉,她太可惜了,条件这么好,还可以享受好多年的晚年呢,就这么被车撞了!虽然司机有责任,不过听说要不是一个不要脸的男孩子把他外孙女拐跑了,她也就不会因为担心她而去寻找她,也就不会突然被车给撞了……唉,这人生,就是这么变幻莫测、阴晴难测……”
陈小返听到“不要脸”这三个字,差点吐出血来,真想给车夫狠狠来一脚!不过想想也算了,他不可能用自己的血来证明自己的清白,不可能用这血改变人们依旧顽固不化的观念。他突然发现,自己是那么的孤独,连这么朴实的车夫都不懂自己……
“唉,幸好这个拐走人家外孙女的不是我家孩子——我跟你说,我家孩子也今年高考,还好没谈恋爱,我管得严,呵呵——要是是我儿子,我肯定抽死他,跟他断绝父子关系。”车夫觉得自己很庆幸,说完居然哼起了欢快的小调。
十来分钟后,三轮车停下了,这里再走个几十米就是莫雨菲外公家了。陈小返付了钱,瞟了那车夫一眼,就牵着莫雨菲的手,朝她外公家走去。他的心,一会天上、一会地上地胡乱地跳着。
离莫雨菲外公家越来越近的时候,嗷嚎声也愈来愈清晰。陈小返告诉自己,要镇静,不要害怕,——这不完全是自己的错,自己只是在勇敢的做正确的事,而由正确的事引出了一件不幸的事并不能否认它就是错误的。他希望莫雨菲家人能够早点明白这一点,原谅他们、成全他们、给他们一个美好的未来,而不要像现在这样活得如此沉重、痛苦!
莫雨菲外公家门口停着几十部高级小车,奥迪、宝马、陆虎……还有一些他听都没听过的牌子。这么多豪车把陈落吓了一跳,他仿佛觉得这里正在举行车展而不是丧事——不知情的外地人一定以为这个县经济很牛逼、人民生活水平很牛逼,牛逼得把他们都吓死了!看着这排场,陈小返心里想,等我死后,一定会有很多朋友骑着单车来参加我的葬礼的——他觉得这样就很满足了,毕竟死人是没有虚荣心的,就算有人开着飞机来祭奠自己自己也看不到。
是啊,在这个还有活人被饿死的世界,死人何必再暴饮暴食呢?陈小返突然觉得自己很伟大、很牛逼……
“姐夫,雨菲她回来了!”刚从屋里哭完出来的莫雨菲的二姨在门口恰巧看到了他们俩,朝屋里大喊到。
瞬间莫雨菲外公、爸爸、妈妈、大舅、大舅妈、二舅、二舅妈、二姨丈、堂哥、表弟、表妹……还有一大堆来办丧事的其它亲戚朋友。——不知情的人一定以为是哪位当红歌星来了,所有痴迷他的粉丝潮水般向他涌来,纷纷索要签名。
陈小返和莫雨菲看着他们,他们看着陈小返和莫雨菲,眼神里充满火药味。莫雨菲有些惶恐,陈小返倒突然变得很平静,他们则带着想杀人的愤怒。
“雨菲她妈,你去把雨菲带过来,把她看住。”莫雨菲爸爸给她妈妈使了个眼神,让她去把莫雨菲带到安全的地方。“我莫天明今天要替我丈母娘主持公道,不能让她死得不明不白!我今天不给你这小子一点颜色看,我就不姓莫!”说完,当着众人的面,快步冲到陈小返跟前,伸出粗壮的右手抓着他的左手。而莫雨菲母亲早已过去扯开陈小返那牵着莫雨菲的手,把莫雨菲拉到她那群亲戚中。莫雨菲本来想反抗的,她觉得自己不能在这个时候眼睁睁地看着陈小返一人面对这种局面,她害怕他被伤害,可是,当看到母亲那带着仇恨的眼神、那带着仇恨的手劲,她软弱了——她觉得,是自己外婆的死不让自己再有勇气去坚持。
陈小返的左手被一只粗壮有力的大手紧紧地抓着,然后被狠狠地往前扯着,他感觉到了一股巨大的疼痛!可是他突然鼓起一股前所未有的勇气,发挥着自己从未被利用的潜能,使劲地往相反的方向用着劲,不让莫天明把自己扯走。他不会让他在这么多人面前羞辱自己的,——陈小返心里这样想到——就算死也不让!
陈小返和莫天明僵持在那里,几分钟才发生了还不到一米的位移,仿佛两个世界级的摔跤高手在胶着这。莫雨菲爸爸怒了,大喝到:“你这王八蛋,你要不要脸呐,勾引我家菲菲,害死我丈母娘,你还负隅顽抗,看我今天不整死你!走,现在就去灵堂前给我丈母娘下跪、叩头!你今天要不下跪、不叩头,我就扒了你这小王八蛋的皮、抽你这小王八蛋的筋!”
“不走!凭什么走!”陈小返愤怒地回应道。
“不走?你敢不走?嘿嘿,我说小子,我莫天明今天要是不让你腿跪下、头叩下,我还有脸面对我尸骨未寒的丈母娘吗?我还有这个脸在这个县上混吗?你还是识相点,你和我家菲菲在一起这么久,应该也多多少少了解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别敬酒不吃吃罚酒,最后追悔莫及!”
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他们把陈小返和莫雨菲爸围成了一个圈又一个圈。他们谈论着、嘻笑着,好像在看一场免费的杂技表演。而来参加莫雨菲外婆丧礼的那些她曾经的同事们朋友们倒没有这么“喜庆”,他们尽量让自己表现得悲伤、难过,顺便再大声谴责陈小返几句,以表声援。
“大哥、二哥,你们去帮一下雨菲她爸吧,看他都没什么进展。”莫雨菲二姨看她姐夫和陈小返僵持不下,遂想让她大哥、二哥前去增援。“唉,这哪家的孩子呐,蛮力这么大,跟头牛似的。而且脸皮这么厚,拿去枪毙都可能打不死!”
“妈!你让大舅、二舅他们别去,好吗?求你们别伤害小返!这一切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莫雨菲眼睁睁看着自己最亲的男人在大庭广众之下折磨自己最爱的男孩,心都碎了!她想去阻止,可是她突然发现自己没有勇气了——外婆的死像个挥之不去的阴影,笼罩着她已脆弱不堪的心。好像内心深处有个人一直在对她说,如果不是因为你,你的外婆就不会死,如果你现在去坦护他,你就是对你外婆的又一次背叛。在这么多亲人面前、在曾经那般疼爱自己的外婆的面前,莫雨菲没有勇气选择背叛。她只能无力地向母亲央求,然后眼睁睁地看着大舅、二舅准备前去支援。
莫雨菲父亲左手一挥,示意不需要莫雨菲大舅和二舅支援。他恶狠狠地看着陈小返,愤怒地脸变了形,他再次大喝道:“我就不信就你一个小王八蛋还需要几个人才能奈得了你,你别以为我就是这样扯扯你、拉拉你,你再不走,我可要来真的了!你丫的可别怪我一个大人欺负你小孩!”
“莫总威武啊!打倒这个混蛋!”
“打倒这个伤风败俗的学生!”
“打倒这个勾引人家女儿的坏蛋!”
“打倒这个害死人的畜生!”
……
围观的群众见莫雨菲爸爸快要来点真格的了,热情被迅速引爆,他们大声呼喊着——对他们来说,这是一场非常精彩的好戏!
“我说孩子呐,你就甭犟了。我活了这么大岁数,当了这么多年县长,什么厚脸皮的人没见过?你把我爱人害死了——一条人命呐!你以为一只蚂蚁啊?让你下个跪、叩几个头有这么难么?我在位期间,有些人想给我爱人下跪、叩头,她还看不上呢!你甭犟了哈,快去哈!”莫雨菲外公见陈小返死活不肯去,也开始不耐烦了。
“凭什么,啊?我凭什么下跪、凭什么叩头,啊?雨菲外婆又不是我开车给撞的,凭什么我下跪叩头?法律有这么规定么?有的话搬出来给我看看!你们要找人下跪干嘛不去找那司机,他才是凶手,懂么,啊?”陈小返朝他们大吼到。
莫雨菲爸爸被彻底激怒,他抡起左手就是一巴掌朝陈小返脸上劈过来。
陈小返手疾眼快,用右手将其挡住。挡是挡住了,不过费了很大的劲。
看此情景,围观的人群中又有人高呼:“打死他!还敢抵抗,打死他!打不死,我来打!”“为民除害!为民除害!”
刚才听到人群里有人高喊打倒自己时,陈小返心就开始发凉,只是他迅速调整自己,将那些话选择性屏蔽,以使自己能够集中精力对付莫雨菲的爸爸。而现在这些人,已经到了要出手一起打自己的地步了,心再也止不住,瞬间凉了大半截,战斗力也倾刻被削弱不少,被莫雨菲爸爸顺势扯了两三米远。见此情景,众人欢呼。
莫雨菲捂着嘴,“呜呜”地抽泣,眼泪像决堤的江水奔流不止。
陈小返被扯得失去了重心,差点狠狠地摔倒在地上!不过他很快让自己镇静下来,他深吸一口气,用充满杀气的眼睛扫了一眼刚才那些叫嚣的人。经过陈小返果断而迅速的调整后,他和莫雨菲爸爸又陷入了僵持——陈小返从没发现自己反应这么快、力气这么大、耐力这么好!
“我说小子啊,你别赖皮了,让你叩个头有那么难吗?我老实跟你说,在连城这个地方,我们家要让谁跪谁就得乖乖跪,懂么?你应该是从山沟里来的吧,这规矩都不懂。呵呵。”莫雨菲大舅对陈小返说道。
“赖皮?我赖什么皮了,啊?我和雨菲真心相爱,是你们这些人对我有偏见,反对我们,赶我们走,这叫拐?我们追求自己的真爱,想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不可以吗?你们凭什么干涉我们?”陈小返轻蔑地看着莫雨菲大舅,“下跪?叩头?凭什么?别说连城老大,就算你是天王老子我也不下跪?就不下跪,怎样,啊?”
莫雨菲大舅冲过来就是一脚,踹在他膝盖背,陈小返“扑嗵”一声跪了下去!陈小返想站起来,被莫雨菲爸爸和大舅用力按住。陈小返咬紧牙,一边挣扎一边愤怒地瞪着他们。虽然他极力忍住,可是两颗泪珠还是落了下来,在他那副倔强不屈服的脸上流淌下来!
众人皆沉默。莫雨菲用手挡着自己的双眼,“呜呜”地大声哭了出来。
“你们这是干什么?怎么能这样欺负一个孩子,啊?是不是人哪?”远处传来一老人的声音。
众人朝那个声音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