悠云山下农家舍,修竹池上篱笆墙,瓜果桑陌稻花田,鸡犬羊角牛铜铃,村谣迎初早,炊烟唤归农。隔世桃园无忧谷,人间仙境逍遥处。
柴扉轻叩,一名七岁小郎在竹篱外脆生生地喊:“阿熙!!阿熙!快些起来!我爹今日去镇上集市,你要不要一道去?”
“吱呀”一声,农舍的窗户被一双洁白小手支起,窗格间隐约印出一张桃花般灵动可爱的小脸,轻轻软软的甜糯嗓音仿佛出谷的黄莺:“泰伢子莫喊了,我娘在睡觉呢,受不得扰!”
“哦......”小郎见到那张白生生嫩嘟嘟的小脸,黝黑的脸上红光隐隐,声音不自觉地低了下来,连语气也和缓了不少,“我爹等会去镇上的集市,你要一同去么?今日谷雨,集上也许有桃花卖,我赠你一枝簪。”
“你好不容易才攒了这么些钱,还是自己留着吧,你最喜欢的珍珠包子,还有枣泥酥都要好些钱呢!”小丫头在窗户的另一边直摇头。
小郎闻言急了,嗓门也不自觉地高了起来:“阿熙,我攒钱就是为了给你买桃花簪的!”
“嘘——”小丫头急忙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显得更是玲珑可爱:“我去告诉我爹一声,你等我一刻哦。”
“嗯嗯!!”小郎连忙点头,在竹篱外耐心地候着。
小丫头转身出了房间,在她爹娘房间的屋帘外候着,低声问道:“爹、娘,我随孙叔和泰伢子去集市上给娘买些药。”
“去吧,爹给你些银钱。”房间里传出一个温润如玉的声音,只是有些低哑。
“不用啦,爹你上次给我的银钱很多,我还没花完呢!”小丫头一听爹爹允许她出门,语气也欢快起来。
“嗯,那你早些回来,莫叫你娘醒了找不到你。也别到处乱跑,小心再像上次一样急坏了你孙叔。”小丫头的爹爹始终未曾出屋,只是隔着帘子与她说话。
“是。”
小丫头回到自己屋里,就着昨夜打上来的井水净面梳洗,盘了个包包头,绑上发带,换上一身桃粉色对襟小褂,水绿色襦裙,腰挂着一个鼓鼓囊囊的小荷包出门了。
“泰伢子,我来了。”小丫头开了门,只见小郎正呆呆地看着她。
“你这样瞧着我作什么?我脸上有花么?”她心下觉得好笑,张开小手在他眼前晃悠了几下。
“没......没花,但你比花还好看。”小郎黑黑回过神来,脸上红彤彤的,笑得憨憨。
“我们快些走吧,晚回来我娘要急的。”
“嗯嗯。”
远远地在村头看见一辆牛车,“爹!”小郎高高地唤了一声,带着小丫头兴奋地向前奔去。
“孙叔。”小丫头规规矩矩地唤了一声。
“嗯,阿熙今天也来了啊,季先生现在可还好吗?”牛车上戴着斗笠的中年男子看着小丫头,声音柔和地问道。
“我爹还好,我今日想去药行买些药回去给娘补补。”
“好嘞,等会我载你去太平堂。”
“谢谢孙叔。”
牛车一晃一晃,季长熙不禁恍恍惚惚地想起了心事……
娘的身体最近好像越来越不好了,以前娘每天起来一会,还能给她梳头,教她读书写字。后来渐渐的,娘每天睡的时间越来越长,如今已经很少有醒着的时候了。爹爹说娘亲生病了,但是一直治不好,熬了多少药都没有用,现在娘连每天醒来喝药都困难了。
爹爹上次出远门也是受了伤回来的,她一直想不明白,爹爹在村里做先生给孩子们教书,为什么还要出远门去给人讲什么道,回来的时候为什么身上会有那么长那么深的伤口。那天晚上爹回来时半边身子都浸满了血,吓了她一大跳,死死地摁着毛巾血却怎么都止不住,第二天爹爹醒来后伤口却神奇地愈合了。但是爹爹现在身体也不大好了,她偷偷观察爹爹,觉得他一天比一天更显老态了,昨天竟出现了几根银白色的发丝。
她懊恼地咬着嘴唇,怔怔出神。
“阿熙?阿熙??你不开心么?”她回过神,见孙吉泰担忧地看着她。
“没有啦……你今天还要去王记铺子买珍珠包子么?”
“嗯,今天我们先给你买支桃花簪,然后再去东门的王记买珍珠包子,然后再去买秋巷的枣泥酥和燕子楼门口的桂子糖……”
牛车悠悠地走,洒下一路欢声笑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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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熙由孙叔带着在太平堂按着老方子给她娘抓了药,然后便陪着孙吉泰去东门王记包子铺。
路上经过一个小摊的时候,长熙不由地停下了脚步。那是一个卖步摇珠花的小摊子,制作得颇为精巧新奇,很讨女孩子欢喜,边上围了两三个姑娘正在和小贩问价。
孙叔和孙吉泰以为她是起了爱美的心思,想买只珠花打扮打扮,便问她看上了哪一朵。长熙摇摇头,走上前去细瞧。其实吸引她注意的是一枚珠子,珠子大约一寸大小,灰扑扑的,既无光泽也无颜色,简简单单地穿着一根线绳,未再加任何其他的装饰。孤孤单单地被挑出来摆在一个不起眼的小角落里,在满满的都是繁花锦簇的摊子上显得尤为黯淡无光,不仔细看几乎就会直接忽略了它。
然而长熙注意到了这枚珠子。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眼就看到了它,她甚至根本都没有看到摊子上的簪钗,就只第一眼,这珠子就进入了她的视线。她伸出小手拿起那枚珠子,细细端详起来。小贩看她是个孩子,刚想呵斥她不要乱动乱摸碰坏了东西,再一看她拿起的居然是这颗一直没人要的破珠子,就把嘴边的话咽了下去,心里暗暗祈祷着今天能把这珠子卖出去。
长熙轻轻抚摸着珠子,刚才经过的时候她就隐隐感觉到一股与自己很亲和的气息,现在把这枚珠子握在手心里,她更明确地感觉到了这股气息和自己如出一辙。只是不知这珠子是什么材料做的,竟被和这些珠花摆在一起贩售。
她打定主意想要这枚珠子,又怕小贩要价太高自己买不起,只有作出一副迟疑怯怯的样子问价:“那个……这枚珠子,怎么卖呀?”
小贩见这玉雪可爱的小女孩愿意出钱买这珠子,心中暗喜这孩子没眼光真好骗,想开个高价讹她一笔。他一手五指张开:“五百文。”
长熙为难地皱起了眉头。
摊子边上另一个一直挑选珠花的姑娘“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你这孩子,长得玲珑娇俏,却是个傻的,这破珠子扔在路上都不会有人对它多看一眼,你居然还打算掏钱去买?”
小贩急了,生怕长熙被这姑娘一奚落不买了,自己凭白少一笔生意:“姑娘,这珠子你虽不喜欢,自然有人喜欢,我这里还要做生意呢,你这么说不好吧!”
“阿熙,你真的喜欢这珠子吗?”孙吉泰在她身后轻轻地扯了扯她的衣袖,他自己只攒了两百文钱,如果这小贩一口咬定要五百文钱的话,他恐怕真的就囊中羞涩了。
“我只是觉得这珠子颇有些眼缘,看上去也不像什么值钱的东西,买下来玩玩倒挺不错,不想竟这么贵,要不……还是算了吧……”长熙颇为遗憾地看了一眼手里的珠子,这小贩明显是要把她当冤大头来宰。
“小姑娘,这珠子跟你很相配啊,你既然喜欢就买吧,错过了下次可不一定再有了……”小贩一听她这么说,心中暗道不好,只好睁眼说瞎话地哄骗她。
“你这摊贩,心肠莫不是黑的?非说这么好看的小女孩跟这难看的珠子相配,还想讹人家五百文来买这珠子。你当人家都是傻子随便你骗啊!”那个姑娘适时差了一句进来,正中长熙下怀,把黑心小贩挤兑得脸色忽白忽青。
长熙摇了摇头,把珠子放回摊上,对小贩道:“还给你,我不要了。”
“小姑娘,三百文好不好?”见长熙真的转头就走,小贩忙道。
长熙脚步不停。“一百文呢?一百文!八十文也可以!”小贩大急,这珠子他摆在摊上已有四五个月了,一直无人问津,错过今天这个小姑娘,恐怕就真的卖不出了。“六十文!不能再低了!”
长熙止住脚步,回头淡淡地看着那热切的小贩:“三十文。”
“三十文?!不行不行!我本都回不来!”小贩摆摆手。
“那我走了。”长熙一副兴趣缺缺的样子抬步就又要走。
小贩眼见她真的不感兴趣了,不再抱有侥幸心理,大声喊道:“三十就三十!卖给你了!”
长熙得逞,心中暗暗欢喜,面上却不显露。孙吉泰目瞪口呆地看着刚刚还叫价五百文的东西瞬间变成三十文,怀疑那珠子根本一文不值。他正想要替她付钱,却见长熙早已打开荷包,点了三十文钱给了小贩,把那穿珠子的线绳吊在了脖子上。
他看了看长熙的脖子,白白嫩嫩的,淡粉色的领口上绣着深深浅浅的桃花。春风拂过,那珠子晃动在长熙的领口,竟不是刚才摊子上那暗淡无华的样子,反而流光溢彩,剔透漂亮,与长熙极为相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