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我是在抱怨吗?我该不该抱怨呢?想想那一位为了救赎人类被钉在十字架上,舍弃了生命;我这点付出还值得称道吗?
快去准备吧!我的送别此刻送达;我的问候下一刻亦将送达。
周三,上午10:00。
三台特警装甲车在宽敞的公路上疾驰。前方,还有三台摩托车开道。
根据总统的命令,孔陶给远处保护两名神父安全的警察做了具体部署。几天来,他们被秘密地安置在巴黎近郊的一处别墅里。那栋别墅历史悠久,二战期间就曾是法国抵抗组织的秘密基地。既然巴黎警察总局刑事侦查科的探员们不负责教皇访问期间的安全工作,孔陶索性将他们都派往那处别墅。
四周的邻居对这两日别墅的访客颇有些警惕。一年里,别墅空置期占绝大部分时间,只是会有个清洁工定期做打扫。邻居们习惯了将此处看作风景的组成部分,不曾料想突然间会有二十来个人同时出现在那里。直到三台装甲车驶入街区,疑惑更甚。若不是虔诚的教徒们不想因为一些小事分散巴黎警力,影响保卫教皇的任务——其实郊区的警力几乎没有为此次外事活动出力――他们早就接二连三地拨通了报警电话。
万多姆和弗朗索瓦神父就被“囚禁”在别墅内,晃晃不能终日。他们坚称彼此只因工作而相识,呆在别墅时也绝少交流。可彼此的眼神中,信息早已平凡传递。那时,安托万的死讯公布后,他们尚且没有意识到危险。可当埃里克神父遇刺后,他们顿时明白了凶手的意图。他们曾在电话中交换过意见,并试图联系其他人。达米尔神父早在一年前就去世,当时剩余的六人全都参加了葬礼。他们在葬礼上结成攻守同盟,发誓拒绝履行殉道的职责。侥幸心理的唆使下,他们认为现任大师始终没有发出行动信息,说不定大师自己都动摇了决心。看着下葬的棺椁,他们意识到自己留给享受生活的时间也不多了。
萨曼神父的失去联络,使得他们方寸大乱。索玛是个任命的家伙,可万多姆和弗朗索瓦不愿意束手待毙。他们最后不得不联系行动的另一个牺牲——现任教皇,他们表达了希望退出行动的意愿,认为这只是儿时的玩笑。随后,他们说想暂时离开法国,去别的国家修养身心。
教皇答应了他们的请求,并表示会想办法将他们凑在一起,并送他们去意大利度假。
看来教皇也变心了,他们这样想。谁说不是呢?一朝成为教皇,更没有理由放弃。护送他们前往戴高乐机场的决定下达后,他们更确信教皇站到了他们这边。只有那个冥顽不灵的凶手还在四处乱转。他们并不认识凶手,这或许是当初设定计划时对他们唯一的提防吧。
装甲车得在10:45前赶到机场,因为等候在机场,迎接两位神父的专机必须在今天下午再次来到巴黎,静候它的主人。
万多姆和弗朗索瓦不知道彼此心中所想,但他们一定开始幻想今后——至少一段时间内——罗马的惬意生活。
他们一定想不到,事实上等在机场的专机并未接到护送他们返回的命令。教皇没有下达,托内贝尔和尼加拉也没有下达。前者是要在去往机场的半路上完成对他们的制裁;后者则将他们视为诱饵,正耐心等待猎物地出现。
世事难料。
那是上高速公路前最后一段郊区公路。正当车队全速前进时,谁都没有发现,在他们的侧面,垂直方向正有一台车飞速驶来。一位爱好汽车的人一眼就能发现,这是一台改装车。这款车原本的发动机根本达不到如此惊人的速度。不夸张地说,它的轮子几乎是离开着地面而过。
离弦的箭和出镗的子弹无法控制自己的方向,而这台车则在不断修正。它的一双怒目,直勾勾地盯着三台装甲车中间的那辆。
前后两台车的警察终于发现了鬼魅的逼近。那一定是一个张狂的鬼魅,因为绝没有一个它的同伴会允许别人看见或听见它。
孔陶授予押送的警察以开枪的权力,但他们还是得先进行喊话。扩音器将警告传向来车,可那台车根本没有停下或转向的意图。车速实在太快了,不等警察做第二步反应,事情就这么发生了。
事情就这样成了。
如果有摄像机拍下一切,并用慢镜头回放,你会看见一台车的车头逐渐嵌入另一台车的侧面。“砰”的一声巨响,汽车的头部深深陷入装甲车内。由于剧烈的撞击,两台车飞出车道。瞬间过后,一连串的爆炸声此起彼伏,宛若交响曲一般,奏响在巴黎晴朗的天空下。如果车上没有装有炸弹,是达不到这样的效果的。
显然,奎德太太做好了万全准备。
当汽车车头嵌入装甲车时,奎德太太的头部惯性地撞在方向盘上。猛烈的撞击几乎让她昏死过去。不过她多少还能听到一些声音,但那只不过是金属扭曲变形声,以及随之而来的爆炸声。她还在努力辨别自己的呼吸,垂死者最后的怯懦。
挡风玻璃被撞得粉碎,细小的玻璃向车厢内飞射。它们肆意划过奎德太太的双颊,她原本是个美丽的女人,此时却平添了许多血痕。我们不知道她那时是否还能感到疼痛,她会后悔吗?
爆炸是先从装甲车开始的,它的油箱被撞裂,泄漏出的汽油轻易地同四周的火星拥抱在一起。火舌肆意攀向两台车的金属外壳,就像爬山虎那样。继而将它们团团围住。当火舌游走到汽车后车厢时,它又遇到新的伙伴。一捆捆的炸弹已经在后车厢内欢快的跳着舞,像是欢迎烈火的到来。瞬间,炸弹爆发出它们的满腔愤怒,使熊熊烈火猛地向上窜出十几米。
这一刻,奎德太太已经裹上了烈焰织成的衣服。她再也听不见、看不见。失去知觉前一刻,她还在回忆自己最初遇见丈夫的时候。当时她遇到一场严重车祸,车上的同伴全都丧命。只有她,幸运的遇见途经此地的奎德。她被送往医院,诊断称由于撞击,她被甩出车厢,这才捡回一条性命。但奎德告诉她,那是上帝的旨意。留下她,必有使命托付于她。
她嫁给了奎德,这才知道后者是圣殿骑士团成员的后裔。“黑色星期五”之后,为数不多的骑士团成员隐姓埋名,散居在欧洲大陆。奎德的祖先就是其中一位。他负责保管骑士团的文件和典籍。这些文件和典籍,正是日后他们卷土重来的资本。
教会的腐败、堕落坚定了骑士团后裔的信念,他们深信末日审判即将到来,他们是上帝派往人间举行审判的选民。
前代大师的公众身份是圣域的教皇,但鲜有人知道,他在战时是德国抵抗组织成员。这是一个由圣殿骑士团和条顿骑士团后代组成的反法西斯组织。可惜的是,德国抵抗组织得不到西方其他国家的支持,他们只有依靠自己的财力、人力默默同纳粹抗争。
前代大师制定的计划原本天衣无缝,只恨面前那台装甲车里的两个懦夫,以及那死去的五位的背叛才成了现在这样。与其怨恨自己的丈夫,倒不如怨恨他们:是他们让上帝的安排变得仓促、不完美。
奎德太太本想回忆更多,她还要向自己丈夫的学生抱歉:那个中国人,如果不是他对自己产生怀疑,她是不想置他于死地。索性,他还活着,能亲眼目睹末日审判的壮举。他应当不会有个糟糕的判决,就让自己和他在天堂见面吧。
更多的,她已经无法回忆。她最后吸了一口浓烈的烟,想从那里面辨别出一丝清新的空气。最后,爆炸彻底夺取了她的生命;以及,装甲车里的两位神父。
10:30,万多姆和弗朗索瓦神父遇袭的消息已经传到了巴黎圣母院下。那时,教皇刚刚走上讲台,台下狂人的教民们高声欢呼,迎合教皇的敬礼。总统、阿道夫和科迪耶呈一排面对讲台坐着。他们的身后,孔陶一手握着手机,一手捂着耳朵;这样,多少能挡住震耳欲聋的欢呼声。从事发现场传来的消息,只涉及装甲车遇袭。两位神父肯定是死了,至于凶手是谁,暂时还不知道。
孔陶挂上电话,他低下头凑到总统身边,将噩耗扼要的转告给他。总统面无表情,只是微微点点头。随后,总统扭头向一旁的阿道夫,再次向他确认圣母院现场的安保工作。其实,他有些多此一举,抬头望去,天空中有数架直升机来回盘旋。高耸的圣母院上,警察多到你想不看见他们都不行。教皇身后,四名警察一排展开;教皇所处的讲台四周,更是站有两排防暴警察。如果你的眼力够好、身材够高,你还能看到巴黎圣母院附近的桥上停着几辆不同型号的装甲车。那些桥自然是被封锁了,可以说,以圣母院为圆心的数公里区域被裹得严严实实。
阿道夫自信满满地再次希望总统可以放一万个心。
孔陶悄悄给欧仁发去一条短信,按照纪律,欧仁已经没有权力在第一时间掌握这些情报了。
此刻,欧仁正在人群中的某个角落。四周围的人不同程度地侵占着他的站立空间,这使他难受非常。他是个胖子,生存空间的缩小意味着空气的缺乏,他已经感到胸口闷得透不过气来。
和他隔开两人距离的,是奎德教授、顾亭然和索菲娅。他们原本同局长站在一起,但身后人群一个前冲,他们就分开了。
两个小时前,欧仁决定跟随他们去圣母院,奎德欣然接受。欧仁说不上是在怀疑奎德,抑或是监视他。毕竟,让后者参与调查是自己的主意。看来,眼前的奎德教授一切正常,不像是身携什么大阴谋。何况,两位神父还安全地躲在近郊的某个地方。欧仁并不知道总统接受了教皇的意见,将两位神父向机场转移。不过他马上就会知道,此刻,他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几下。
就在欧仁收到噩耗前,G已经获悉情报。他没有给任何人打电话,包括阿道夫。自从拉萨尔主教失踪后,他和阿道夫之间的同盟出现了一条不显眼的裂缝:他开始怀疑阿道夫是否真能成为下一任总统。同时,情报显示,总统正在向多方施加影响,以帮助另一位候选人角逐下一任总统大位。他是否也该考虑改换门庭呢?
唯一对两位神父的死无动于衷的,恐怕就要数托内贝尔和尼加拉了。他们深信袭击装甲车的人必是凶手。这种自杀式的袭击不可能让凶手活在世界上。他们无意了解凶手杀人的目的,但只要法国警方也同样得不到就行了。余下的时间,他们只需静静等待教皇表演完毕,送他上飞机就行了。
所有人都注视着教皇的表演,包括无数的摄像机、照相机。
教皇先是做了番热情洋溢的演说。他慷慨激扬地挥动双臂,尽情地晃动身子,你很容易就被他所感染。这恐怕就是文人的魅力:他不靠壮硕的肌肉,不靠靓丽的外表,却是散发自内心的伟大。
教皇停顿片刻,他从讲台下拿出一瓶圣水。那种瓶子比普通的要大处许多,可能教皇想将更多的福祉带给世间。他打开瓶盖,双手托住瓶身。瓶口没有向外,而是缓缓上升。直到整个瓶子举过头顶,教皇突然向内转动手腕,整瓶液体自他头上倾泻而下。
瞬间,教皇甩开瓶子,手里却多了个打火机。微小的火苗还来不及在空气中扭动几下,就突然化作巨大的火团,把教皇吞入腹中。教皇双手平生,用尽最后的气力呼叫:“去吧,我的朋友,由伊甸园去往天堂吧!”
尖叫声并非来自教皇,而是来自在场所有人。四名站在教皇身后的警察目睹一切的发生,他们来不及反应,也没有工具辅助他们的反应。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教皇被烈火吞噬,从站立到倒地。所有人都看到了同样的一幕。
总统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他甚至没有发现自己已经被保镖护送着转身,朝自己的专车跑去。他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在跑,还是被别人架着。阿道夫愣在原地,任凭四周的人们来回撞他。他的政治生涯完了,他非常确信这一点。这也是他此刻唯一想到的事情。
欧仁几乎要被陷入疯狂的人们撞翻在地,他尽可能保持平衡,一对眼睛快速搜寻着身边认识的人。奎德不见了、索菲娅和顾亭然也不见了。但从巨大的尖叫声中,他很快辨别出顾亭然的声音,后者是在呼叫,呼叫人的名字;再仔细听,他是在呼叫索菲娅。
正当可怖的一幕发生前,顾亭然还确信自己握着索菲娅的手。可刹那间,陷入疯狂的人群冲开了他们。顾亭然惊恐地看着讲台,又转向一旁。他担心索菲娅会在混乱中受伤。可是,索菲娅不见了,教授也不在那里。顾亭然的大脑顿时陷入胡思乱想的状态,他拼命推开身边的人们,先是向远处眺望,索菲娅会不会被挤向别处;他又低头朝地上看。索菲娅会不会被人推倒在地。没有,哪儿都没有。顾亭然已经处于疯狂的边缘。“索菲娅!索菲娅!”他只知道拼命的呼叫。
“顾!教授和缇络小姐呢?”
“我不知道,不知道!”顾亭然不停地四下张望,双手抓着欧仁的肩膀,以寻求身体平衡。
欧仁又感到口袋里手机的震动,他艰难地掏出手机,双手紧握,生怕人群将它撞落。“喂?”
“乔治,是我,孔陶!”
“什么事?”
“刚才外围的兄弟报告,一名中年男子带着一个年轻姑娘劫持了一辆警车。往机场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