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天下午,六点。欧仁绕着西岱岛转了一圈,偏偏找不到一条进去的路。圣德尼斯的消息很快传到巴黎,所有驻巴黎的新闻媒体兵分两路:一路北上圣德尼斯做后续报道;另一路则聚集到巴黎警察总局门口,他们很想看看欧仁的那张脸:越臭,越有新闻素材。
孔陶挂上电话,道:“今天科迪耶在警察局,现在是他在应付那些记者。”
“科迪耶?他来做什么?”欧仁嘀咕到。科迪耶虽然官复原职,而且节制几乎所有的警察。但阿道夫始终视他为眼中钉。这段时间,科迪耶几乎没来过警察局。现在他突然回来,实在让人摸不透。欧仁素来视科迪耶为自己的老师,而且年纪那么大,他实在不想老头子再成为阿道夫玩弄的工具。
他自己也早萌生退意,若不是这件案子,他早就带老婆去乡下找科迪耶了。欧仁一边感叹世态炎凉,一边朝警察局的后门驶去。
“他复职后,这还是第一次回警察局。又是在一个星期六……”孔陶望着窗外,观察路面的情况。
“局长,我们还有能帮什么忙?”索菲娅听他们在谈论公事,识趣地说到。顾亭然也在一旁符合,如今,他急着想找一本《圣经》。他们还是比凶手晚一步,这次,他不想再输给凶手。
“也好,我就在前面放你们下来。”欧仁指指桥对岸。“顾先生,我会亲自去联系您的导师。不过,你们的帮助对我们也很重要的。接下去,还得麻烦你们。”
“别客气,协助警方,是我们的责任!”顾亭然积极应对。
车停在桥下,顾亭然和索菲娅相继下车。
“顾先生!”欧仁探出车窗,叫住顾亭然。“刚才你关于案子的分析,能否写份报告给我?”
“没问题!”
“谢谢。”欧仁目送他们走远,再次发动汽车。这时,孔陶打开收音机,胡乱调节着频道。很快,孔陶锁定一个频道,说:“听听部长是怎么说得。”
电台频道是某电视台的同步频道,现在刚巧是晚新闻时间,电台将埃里克神父被杀一案作为今天的头条新闻滚动播放。他们先是请来所谓的知情人士做现场评论,继而现场播放科迪耶部长的讲话。他没有召开正式的记者招待会,只是在警察局门口接受一些提问,因此采访效果并不很好。
“部长先生,巴黎已经发生第三起针对神父的命案。请问这起案件同之前的案件有什么关系?是不是同一个凶手所为?”
科迪耶好像是在咳嗽,电台里杂音不断,老头的声音更显苍老。“根据从现场找回来的线索,警方有理由相信这件案子和之前两起谋杀案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到目前未知,警方尚未掌握凶手的情况。不过请各位市民放心,警方已经掌握了凶手的犯罪规律。假以时日,我们一定能将凶手缉拿归案。”
“部长先生,”有一个声音突然窜出来。“您对于最近天主教会提出的抗议和计划示威游行有什么看法?”
“警察部暂时没有收到天主教会任何的书面抗议,也没有接到他们提出的游行请求。我想这可能是某些居心不良的人散布的小道消息。在此,我想透过媒体向广大宗教界人士,特别是向各位神职人员表示,希望他们能相信巴黎警察的办事能力。我在此仅以个人名义呼吁,请各位宗教界的朋友要主动同警方合作。另外,由于目前凶手犯案主要针对巴黎教堂的神父,因此警方希望现任的各位神父主动同警方取得联系,我们会为各位提供适当的保护。”
“连你我都算上,才二十来号人,怎么对那些神父提供保护?”欧仁一想起目前的情况就一肚子火气。他们的车总算进了警察局的地下停车场。欧仁用力关上收音机。
“我看,部长这番话是上面交的。”
“阿道夫?他十足是个政客!除了搞权术,他还会干嘛?”两人进了停车场的电梯。电梯门缓缓合上,欧仁还没决定该上哪一层楼。科迪耶回来,他总该去见他。但如今案件一筹莫展,他又该怎么向科迪耶交代呢。
电梯停在欧仁办公室所在的楼面,门刚打开,就见欧仁办公室的门口站着个人。他是科迪耶的秘书,科迪耶没有被放假前,欧仁经常同他打交道。那人看见欧仁从电梯里走进来,赶紧引上去。
“局长,您来了。”
“找我有事?”
“部长想见您。”
“现在?”欧仁觉得有些意外。“记者打发走了?”他看了一眼孔陶,跟秘书走去。“副局长……”
“部长想同您单独见面。”秘书尴尬地冲孔陶微笑。后者在欧仁的肩上拍了一下,转身回自己的办公室。
欧仁满脸狐疑,一路跟秘书走去。科迪耶在这栋大楼有专属的办公室,可他很少用过。自从被变向的隔离审查后,这件办公室的门就再也没打开过。欧仁倒是想找人经常打扫这间办公室,但科迪耶觉得没必要。他总认为革职调查结束后,自己就能正式退休。谁料到,一个圈子下来,自己还是回来了。
欧仁走进办公室,科迪耶正在做简单的清扫工作。
“我早说了找人来打扫办公室。”
“世事难料,我以为不会再回来了。”科迪耶带过张椅子,道:“坐吧,我们聊聊。”
“火烧眉毛了,您还有闲情逸致?”欧仁说。
科迪耶微微一笑,背靠沙发道:“你也到退休的年纪了,还那么拼命?这段时间放假,我倒是悟出个道理:什么年纪做什么事,我们都到了认命的年纪了。”
“您都说了身不由己,若不是因为这件案子,我也会来找你。”欧仁自嘲地一笑,说:“您刚见过记者,叫我来,不会只为了聊家常吧?”
“好吧,说正事。”科迪耶突然想到了什么,起身打算给欧仁倒杯咖啡。可气压水瓶里空空如也,他尴尬地重回座位,道:“知道上头为什么叫我回来,还拿走了你手下那么多人?”
“不知道。”欧仁从来都不认为自己是个聪明人。
“我也不知道。”科迪耶自觉幽默地干笑几声,但欧仁一脸狐疑,他只能没趣地收住笑容。“明天下午,上面的要见我们。你和我。我有预感,会有大事。”
“阿道夫?”
科迪耶挑挑眉毛,伸食指朝天花板指指。“更高。”
“更高?”欧仁的两条浓眉紧紧缠在一起。比阿道夫还要高的,只剩下总统了。自从欧仁当警察,就从没奢望能见到总统。这一任总统上台,欧仁已经坐上巴黎警察总局局长的位子。按理说,处在这个位子,离受总统接见也不远了。可人就是个奇怪的动物,年轻时候雄心勃勃;上了年纪,当年的激情早就烟消云散了。此刻,眷顾仿佛从天而降,总统竟会在这个时候接见他。
“最近阿道夫同拉萨尔大主教走得很近,听说,拉萨尔也正在同意大利打关节。“科迪耶凑近身子,小声道:“我猜,上面的见我们,和意大利一定有关!”
“会不会是逼我们的案子?”
科迪耶挠挠头,像个老学究似的说:“金融危机、中法关系、欧洲事务,上面的比我们想象得要忙。只不过是连环凶杀案,他老人家不会过问的。乔治,我不在的时候,上面没吹下来什么风声吧?”
欧仁想了想,道:“一切太平。若不是您回来,我还没机会见到总统呢。”
一秒的晃神,科迪耶拽起电话,叫秘书送来两杯咖啡。“行了,明天去了就会知道。说说案子吧。虽然你不需要向我汇报,可说不定我能帮上什么忙。”
欧仁点点头,将今天下午现场的情况详细的说了一边。“回想起来,我们可能都犯了错误。在那两个孩子面前我没提起,怕打击他们的自信。第二起萨曼神父的命案发生后,我们全都将注意力集中在凶手为什么跳过规律这个问题上。因此,我们认为可能有某位神父不在巴黎,所以凶手不得不跳过第二而求第三。之后的调查全部集中在寻找在这段时期离开巴黎的神父。可直到今天,圣德尼斯法医的话倒提醒了我。埃里克神父被折磨了十天之久,而《启示录》里也提到过‘十天’这个概念。那就是说……”
“凶手不是被迫跳过顺序,而是为了遵循《圣经》教义,主动寻求变化?”
“不错。埃里克神父的确在那段时间离开过巴黎。可是,在第一起命案发生后的四天内他就应该回来了。但他的佣人说没有在预期的时间内见到埃里克。算起来,从埃里克神父应该回到巴黎的那天到今天,刚巧十天的时间。凶手的确很高明,他非但极其遵守教义,而且懂得变通。不过,一切只说明一个问题,那就是在凶手的心里,早就物色好了人选。所以他才能游刃有余的变更先后顺序。他并非盲目杀人,回想起来,他杀得每一个人都或多或少的触犯了天主教教义。安托万神父犯了施暴于自身的罪;萨曼神父犯了****罪;埃里克神父则犯了浪费罪。凶手特地在这起命案中将尸体摆成如《神曲》一般惩罚罪人的样子,或许就是在告诉我们,他并非犯罪,而是在惩奸除恶。”
“太惊人了!太恐怖了!他竟然一早就有了人选。”科迪耶惊呼到。
“恐怕是这样。”欧仁抹了把脸,无奈地回答。“目前的三个受害者可能存在的共同点包括他们可能都是德国后裔;他们都来自孤儿院,很可能是同一家。”
“同一家?”
“不排除这个可能。如果真是如此,事情倒好办了。我正在考虑是否该派人去一趟德国。两德合并后,东德的许多资料全都被毁。只有亲自去,才能弥补这里的情报的不足。另外,明天上午我打算去会会那位奎德教授。他的建议对我们的帮助很大。不过您也知道,搞学问的人都不想惹什么麻烦。要请他,恐怕不容易。”
“去试试吧,乔治。你行的。”
欧仁离开科迪耶的办公室时,老头已经有些倦意。对他这个年纪,长时间的脑力活动已经不适合了。欧仁适时地走开,多少给他点时间休息。另外,欧仁也像着了魔,突然想给G打电话。这个念头大约是在他说到想派人去德国的时候出现的,他苦于在那里没有耳目,做起事来总觉得束手束脚。当然,他也不指望G能替他分担多少烦恼。法国的秘密警察,几乎是世界上最烂的部队。他们只知道挖弄一些别人的隐私,根本查不出什么大动静。最有名的例子莫过于维克多·雨果:十九世纪,法国的秘密警察曾经花很长时间监视雨果的私生活。他们在报告中大肆表明雨果其实是个吝啬的家伙。可从没有人发现他同一个秘密团体的联系:他曾参加过“苏格兰礼式”,被封为第十八级的“玫瑰十字骑士”。这个事实直到20世纪才被学者挖出来。那些秘密警察,简直和废物一样。
再怎么废物,还是要比一般人多一对眼睛。欧仁先去孔陶的办公室打了声招呼,便回到自己的办公室。当他确定安全后,这才拨通了G的电话。一个星期一次,欧仁觉得这挺规律。
无论什么时候,G的电话总是一拨就通。欧仁也觉得奇怪,难道他不用上厕所、吃饭,或是做别的事情?
欧仁干咳了几声,正打算如何开口。这时,就听电话的那头,G开口说到:“我正打算给你去电话。上次那个冒充心理医生的家伙有眉目了。”
一听这话,欧仁顿时喜上眉梢。他连着“嗯”了几下,并不打断G说话。
“有人刻意的抹去了他的资料,不过幸好我们在梵蒂冈的人找到一个认识他的人。那个心理医生是瑞士人,曾经是梵蒂冈的守卫。不过一年前,他因为耐不住寂寞,奸杀了一名梵蒂冈的修女。案情曝光后,他被判死缓。那以后,他不呆在梵蒂冈的监狱,却出现在巴黎的监狱,你知道这意味什么?”
“有人故意放他出来?”
“欧仁局长,运用您的脑子,事情绝不像您想得那么简单!”G好像有些光火。“首先,他被关在梵蒂冈的监狱,能放他出来,并把他带来巴黎的,就只有梵蒂冈的高层神职人员。联想到之前有梵蒂冈的人进入国境,我猜来的人正是梵蒂冈的高层。这倒毋庸置疑,巴黎发生针对神职人员的连环谋杀案,从圣域来几个人也不足为奇。问题在于,他们为什么要置人与死地呢?只有一个原因,梵蒂冈想赶在我们前面得到凶手,不论死活。至于为什么,还很难说。另外,这起行刺案还说明一个问题,你,或者你周围的人被人监听了!”
“监……”
“闭嘴!隔墙有耳!”G突然打断他说话。“最好派人检查一下,但别拆除,以免打草惊蛇。”G顿了顿,道:“你找我是不是为了死掉的埃里克?”
欧仁像是被人封住了嘴,刹那间不会说话似的,只知道连连“嗯,嗯”。
“关于埃里克,我倒是有你要的情报。他曾一夜暴富,你知道是为什么?”
“听说有个教友将遗产全留给了他。”
“那个教友是二战时的德国间谍,战后为了躲避军事法庭,来法国居住。按理法国政府应该将他交出来。可由于他捐了一笔巨款给政府,这才免于牢狱之灾。不过我们从没有放松对他的监视。他一个人住在法国,没有妻儿,也没有别的家人。至于埃里克和他最早的联系,是九十年代的事,那时他已经八十高龄。埃里克刚巧到他所在的教区做实习神父。平时他和埃里克的接触不是很频繁。可是出乎所有人意料,他死后竟然把巨额遗产留给埃里克。”
“很有趣?”
“更有趣的是埃里克是个孤儿,从小在东德的一间孤儿院长大。那间孤儿院好像叫……”听筒里传来一阵纸张翻阅的声音。“有了,那间孤儿院叫‘贝多芬慈善院’。战后苏联人帮助建的。”
此刻,欧仁的脑子像一台电脑,飞快的运转。死去的三名神父全都是孤儿,而且都来自德国。他们之间究竟有什么联系?目前只知道埃里克所在的孤儿院,做个大胆的假设,会不会他们都来自那个叫做贝多芬的孤儿院呢?看来,真得派人去一趟德国。
“谢谢,这些东西全都很有用。”欧仁由衷地说到。
“然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