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什么事?”顾亭然挤到索菲娅身旁,关切地问到。
索菲娅指着观后镜,无奈地说:“恶作剧。”
“这个也是。”一个女孩——她应该是车的主人——在车子的另一边发现了同样的状况。她重重地捶打车框,小声骂了句脏话。
“我去看看别的车。”顾亭然向小街深处跑去,在姑娘们的注视下,顾亭然很快又跑了回来。他摊开双手,道:“后面只有一辆车是这样,估计你们的车就在路口,所以才被那些……”正说着,街对面正有几个游手好闲的阿拉伯青年经过。
“真倒霉!”车主人垂头丧气地看着众人,其他几位姑娘也是面面相觑。“这车估计是不能开了。你们现在……”顾亭然想建议她们一起坐地铁。巴黎的街头随时都有些不安的小意外,而这恰恰能产生浪漫的元素。顾亭然认为这是天赐良缘。暂时地,他已经将克劳德的事抛诸脑后。
“看来只能挤我的车了。”不知什么时候,另一位姑娘站在街对面说。她的车就停在街对面,街灯下,似乎那辆车完整无缺。在姑娘们的欢呼声中,顾亭然几乎要昏厥过去。巴黎的大学生并非美国学生那般富有,可就在这六位小姐里,竟然有两人开车。
索菲娅走在最后,她扭头朝顾亭然摆摆手,道:“明天见,然。”直到尾灯消失在街角,顾亭然这才拖着脚步投入了克林安古圣母院的怀抱。
此后的一个星期,顾亭然几乎无暇顾及任何事情:由于论文的缘故,顾亭然进入巴黎市郊的一所修道院专心写作。在这个天主教的国家,教堂和修道院通常都保持着慈善机构的身份,以接纳需要帮助的人。顾亭然只是简单地介绍来意并出示了学生证,便受到修道院修士们的热情欢迎。他不但得到免费的住所和食物,修道院还向其提供书籍和知识方面的帮助。顾亭然得以暂且抛开世俗种种,潜心学习。不过,我也不得不拉开和索菲娅之间的距离。阿波罗的马车其实是在驱赶月神。为了一解相思之苦,我何不尝试给她写信?然而,每当修士问及是否要把信寄出时,顾亭然总是一笑了之。
住在修道院的后几天,巴黎正步入四月。淫雨霏霏,修道院里格外的阴冷。
顾亭然每天随修士们一同早起,吃罢早餐就回房写论文。原定离开修道院的日期在四月一日,可就在三月三十日的晚上,顾亭然意外地接到贝利夫人的电话。
夫人的声音几乎是迫不及待地从手机里射出来。
自从克劳德爽约后,他几乎没有回过家。可就在今天(三月三十日)下午,他突然出现在家里。原本,儿子回家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然而,克劳德一进家门,便急切地收罗了家中所有能带走的镜子。诡异又粗鲁的行为简直把贝利太太给吓坏了。她先找丈夫商量,然后不得不给顾亭然打电话,想问问他自己的儿子究竟怎么了。
通话结束后不久,手机屏幕上显示了克劳德的名字。这次,轮到顾亭然迫不及待地接起电话。克劳德的声音却平静许多,他想在明天约顾亭然见个面。可是对于贝利夫人说得事只字未提。
次日清晨,顾亭然辞别修士,回到了同一片阴云下的巴黎。市区内灰蒙蒙的,墙角的水印已经攀沿到半人高。顾亭然回了趟家,便搭乘地铁来到了圣普拉西德。地铁出口有一家同名的咖啡馆,那里离天主教大学有一些远,不过顾亭然和克劳德平时常喜欢来这里。学潮那一阵,他们就是在这家咖啡馆目睹过往的游行队伍。
他已经坐在老位子了:那是靠街边的某个桌子,由于面朝雷恩大街,正好能看见街对面另一家咖啡馆。他果然是个法国绅士。
“还好吗?”顾亭然只是看到克劳德的侧面,后者正扭头观察着南北过往的车辆。
克劳德缓缓转过头,毫无准备的顾亭然暗地里倒吸一口冷气:只是两个星期,顾亭然几乎认不出他了:克劳德双眼深陷,就像被人从四周掏空,整个眼球落下去一般。厚重的下眼睑和铺上一层地毯没什么两样。他的面颊越发地消瘦,欧洲人特有的颧骨更登上了一个高峰。他依然保持着僵硬的笑容,却让人不寒而栗。原先一个阳光青年,如今只能在满面胡渣下寻找。
“咖啡?”顾亭然尽量不去注视他的双眼。只要盯着那对眼球,就会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吸引,一副要把你从体内拽出来的气势;又或许想在你的眼球中找到属于他的东西。
克劳德依然尝试寻找他的眼球。“不,啤酒,谢谢。”
“两杯啤酒。”顾亭然招呼酒保。坐下后,他长长出了口气:谈话马上就要开始!
“告诉我你们中国的哲学里,是怎么形容‘存在’和‘不存在’的?”克劳德再次转过脸。顾亭然下意识的做出低头沉思状,他又一次成功地避开了克劳德的视线。
“‘存在’和‘不存在’?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没等克劳德回答,酒保已经端来了两杯啤酒。顾亭然注意到,克劳德几乎是从酒保的手里夺过酒杯。他像一位品酒师,端着酒杯从侧面观察金黄的液体和气泡。然后,顾亭然隐约听到他的叹气声。“能和你换一杯吗?”
如果是在东南亚,顾亭然绝对有理由怀疑克劳德试图通过酒水给他下降头。不过他只是迟疑瞬间,便欣然应允。克劳德急切的拿过另一个杯子,他又如法炮制的端详着整杯酒。最后,他放弃了。他仰头一饮而尽,重重放下杯子。“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他提醒顾亭然。
“什么?”
“‘存在’抑或‘不存在’。”对于顾亭然没有将他的话放在心上,克劳德有些微怒。
思虑片刻,顾亭然不确定地说:“肉体或者精神受到别人的认可就是存在。”
“自己呢?”
“什么?”
不悦之情溢于言表。“存在是否也要受到自己的认可?”
“这是希伯莱书籍给你的启示?”
“回答我!”他提高嗓音,这不免引起周围人的关注。
“别激动,兄弟。”顾亭然伸手搭在他的肩上,希望能以此安抚他。“认可自我的存在,这取决你的价值观。”
“肉体!肉体!不谈精神。”克劳德的手指像十根钢针,用力扎在桌上。
“这取决你的眼球。”顾亭然语音上扬,自以为幽默地笑着。
“这不幽默!”克劳德猛地站起身,椅子重重的摔倒在地。只见他双手搭在桌沿一使劲,粗暴的将桌子掀翻在地。酒杯砸碎的声音充斥着整个房间,桌子带翻了一旁别的桌子,甚至搅扰了别的客人。不满声此起彼伏,酒保纷纷围了上来。
“存在就是存在,它不取决于任何人,即使自己!”克劳德不依不饶,指着顾亭然大声叫嚷。“所有的哲学都是****!哲学已经死亡了!”人们试图上前阻止克劳德,他却用力推开众人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