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课老师刚宣布下课,顾亭然便第一个冲出教室。他必须在五分钟内赶到图书馆,抢占有利座位:从那个角度,他刚巧能看见一名叫做索菲娅的女孩。后者就读别的科系,每个星期一、三下午总会坐在图书馆同一个座位看书。
五年的留学生活,顾亭然都在巴黎闯荡。两年前,顾亭然拜在导师安德烈·奎德教授门下,在巴黎天主教大学钻研宗教历史。投身名门,自然引得身边同伴的羡慕;他的确很幸运。然而,他的恋情远不如学业那般一帆风顺:五年来,每次迅速的开始总会遭致刹那间的结束。这位叫做索菲娅的姑娘是他偶然在学校咖啡厅遇见的,他对索菲娅一见钟情,并就此整整暗恋了两年。这是一位金发碧眼的姑娘,身材娇小,线条匀称。最主要的是,每次见到她,顾亭然的心中总会燃起一种莫名的亲切感。克劳德——顾亭然的同窗好友,一位地道的法国人——积极地替他打听关于这位女孩的情况,甚至连课表和她去图书馆的时间都准确无误。
今天,顾亭然前脚刚踏进阅览室的门,后一只脚却仿佛被钉在地上,说什么也挪动不。身后的人来不及闪避,差一点撞在他的背上,顾亭然窘迫地闪出一条道。索菲娅没有坐在那个位子上,她甚至没有来阅览室。顾亭然难以置信的反复看着手表,已经过了时间,她应该在那里。两年来,她极少缺席。
就连克劳德也不在图书馆了。
想起克劳德,顾亭然已经两天没有同他联系。以往,他们每天都要一起喝咖啡,聊人生。顾亭然虽然是个外籍学生,克劳德却丝毫不介意,简直将他视为兄弟。最近,幸运降临克劳德:他被两人共同的导师奎德教授选中,将参与后者的一项研究。这是多么荣幸的一件事情!试想,一位在读硕士研究生竟然能收到国际知名教授、法兰西院士的邀请,这在学校成了爆炸性的新闻。几天前,克劳德说他们的研究正有些进展,接下来的几天会很忙。之后,顾亭然再也没见到克劳德,他甚至没来上课。
阅览室已经没什么可以挽留他的,顾亭然只在里面胡乱转了一圈便离开。站在图书馆门外,顾亭然给克劳德拨了通电话。
“嘿,克劳德。谢天谢地,这次没有转留言。”电话接通,顾亭然迫不及待地冲着电话喊了起来。
“哦,你真会选时间。”电话里的声音听起来很疲惫。“我已经一天一夜没合眼了。”克劳德不像一般的法国人那样善于开玩笑,他说一天一夜,事实往往离此不远。
顾亭然惊呼一声,道:“上帝!你们在干嘛?考证耶叔华的棺材?”
“不是已经被考证了?纪录片都有。”
“行了,行了。”克劳德果然不善玩笑。“今天晚上有个聚会,在马修家。”顾亭然突然想起有那么一回事儿。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今晚……我……还是不去了。”声音越发的疲惫不堪,在顾亭然听来,克劳德都快睡着了。“我有些不舒服,过两天还得接着……”
“得了,兄弟!我们已经好几天没见面了。‘伽百农的圣徒’不会连一天都不让人休息的。”安德烈·奎德教授的几位学生私下都这么称呼他。事实上他自己不止一次在和同学戏称自己的名字就是源于那位来自伽百农的圣徒。
克劳德又沉默一阵,道:“索菲娅呢?为什么不去约她,多好的机会!”
“别提了,”提到这事,顾亭然的心情又一次陷入低谷。“今天简直糟透了!晚上见面了再说吧。”不等克劳德回答,顾亭然已经挂断电话。
整个下午,顾亭然始终躺在床上。连带厕所,斗室只有十一个平方。在巴黎,即使芝麻点大的房间都有个令人咋舌的价格。再想想令他头大的论文,顾亭然就觉得头昏脑胀。虽然他也是一个思图进取的学生,可同那些没日没夜读书的人——好像克劳德——相比,他还差得远。
当顾亭然从昏沉沉的睡梦中醒来,已经接近聚会的时间。顾亭然胡乱找了套衣服,顶着一头蓬松的头发出门了。
马修的家位于著名的圣心大教堂后面。18区的治安并未因为有一座全球知名的教堂而令人满意。恰恰相反,圣心教堂前是流莺的聚集地。好在教堂背后的滋扰少了许多,马修说那里的房租也便宜。他很早就建议顾亭然离开房租昂贵——像2区那样——的鬼地方,去和他做邻居。
克劳德没有出现,这让顾亭然既意外,又难过:克劳德是法国少有的绅士,哪怕是病了,他也会提前告知顾亭然;他们彼此间从不爽约。
噢,天!索性那位小姐还在,索菲娅,今天她竟然没有出现在图书馆,可谁曾规定,她会和康德一样,以作息指定时间呢?直到晚会结束,我都不会和她说上一句话,看,她很受人欢迎,一位美丽的,纯洁的法国圣女。但,我至少应该礼貌地护送她回去,或只是地铁站。
只有在晚会散场时,顾亭然才得以如此靠近索菲娅。他当然和她打过招呼,做了简单地自我介绍;他还希望能在晚会结束时与索菲娅同行――他声称自己和索菲娅同坐一辆地铁,他能力所及,也只有如此。这层关系并不比陌生人近了多少,也不比朋友远了多少……
一路上,他丝毫不关心索菲娅和她的朋友们说些什么,也完全插不上话。他只是双手插在口袋里,低头跟着几位妙龄姑娘。姑娘们在公爵小街口停住脚步,她们的车停在拐角。顾亭然不得不朝克林安古圣母院的方向继续走,地铁站还在下一个街口。姑娘们就此同他道别,顾亭然心有不甘地瞅了一眼克林安古圣母院,耷拉着脑袋打算继续前进。
忽然,姑娘们的惊叫声止住了顾亭然的脚步。公爵小街上,每一辆车都紧密相连。姑娘们正围聚在其中的一辆车前指手画脚。车子的一个观后镜被打破了,地上还散落了不少碎玻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