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人重诺,自然算数。”索绰绑好了伤口,冷笑道,“我答应你要将这小孩带出来,却没答应同时要带你出来。不过好在你有些本事,这也才能有跟我交换的筹码。”
他转而问道:“我的承诺完成了,接下来该到你了——你答应了我什么来着?让我想想……总之就是任我使唤,不是吗?”
俞青鸢恨透了当时的自己,觉得似乎这一世里她原本的意识似乎总是在见到这孩子时便陡然苏醒、还带着那无与伦比的疯病;但此刻也别无他法,只能忍气吞声道:“只要世子将这孩子交给我,封某自然任凭世子驱使。”她话里也留了个机关:任凭你驱使的是封青,可不是俞青鸢;一旦我摆脱了男扮女装的身份,这许诺也就自然不作数了。
索绰勾起嘴角:“你求我可只求了将他带出来,没求我得把他给你。”
俞青鸢心知他说得不假,但此刻哪里是讲道理的时候,心道得赌一把,平白无故单是我求,他绝对不会就带走宁府世子,想必也有他自己的目的在里面。便也冷冷道:“世子也并不是为我的请求才甘愿挨这一刀的,不是吗?我们不过目的一致、各取所需罢了;世子豁达大度之人,便让封某一让又如何?”
索绰抖着肩膀,嘿然做声:“好吧,看在你也算是明眼人的份上。”他提起捆着宁府小公爷的麻绳,朝她跟前一丢;俞青鸢再忍不住,急忙扑上前去,将那小小的孩子紧紧抱住了。她忍着眼泪,一面在心里对另一个此世患了疯病的自己叫道:别出来,不行,别出来!我们都为了这孩子,我不会害他!我得保持清醒,我得保护这个孩子!我发誓我一定会保护好他的,你别出来!
那一份躁动便被自己硬生生压抑下去;见孩子难受,赶紧先取了他嘴里的堵布,又要解开他身上的绳子。
宁禹声已经哭得累了,抽抽噎噎地发不出声,又被吓得厉害,说不出完整的话,但此时仍然惊诧地睁大了眼睛,狠狠地盯着俞青鸢看。
俞青鸢知道这孩子还不知会怎么想她,只得苍白干涩地安慰道:“没事了,别怕,没事了……”
“既然要谈合作,我觉得我们还是坦诚相待的好。”索绰站起身,走到她身后,“你和这孩子当真没有关系?”
“没有!”俞青鸢陡然一惊,急忙否认,“只是……只是看他可怜……”
“哦?这倒少见。一个大男人,会为了一个素未平生的孩子,变成这副婆婆妈妈的模样?”索绰探过身来,瞧着她变幻莫测的脸色,“那你告诉我,你究竟为何要带走这孩子?你是憎恨宁家,是受雇于他人,还是——”
话未说完,他双手已按到俞青鸢的肩上,突然抓起衣料、猛地向下一扯!
“——呜啊啊啊啊!”
事态紧急,变故连生,那之后俞青鸢都没有来得及重新束胸;这时候被猛地一扯,衣衫大开,雪白的肌肤和玲珑的曲线尽皆暴露在一群鹰人面前;这一下事出突然,她实在忍不住尖叫起来,慌忙将衣衫拢得死紧,整个人那些摆在外头的属于“封青”的气势一瞬间全不见了;她的伪装全然破灭,好像被打回原形那般变成了俞青鸢,只能够蜷紧身子,维护着身为女人的最后一点儿尊严。
“啊,果然如此啊……我就想着,哪有长得你这般俊俏的胡人汉子……”索绰嘿嘿笑道,“比我那义弟云勰还要好看的男人,怕是这世上少有罢!原来是个女娘!也是胆大包天……”
他话未说完,便见那小小少爷惊恐地瞧着她的脸,抬起肉呼呼的小手指着她道:“你……我认得你……?你是……湛家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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湛成朗本要去大理寺,但路上经过自家宅邸,早有家丁在门口候着,将他半路拦下了:“大少爷,老爷急着找你,恰才去邹少卿那儿问过,晓得你还在外头,这才叫我们各地分批,在巷口拦截寻找。”
湛成朗一愣,原本为求不打草惊蛇,更得避嫌,他与湛兴昌就此事沟通议论不多;但这时候老太爷居然干冒宵禁,那定是有要事相商,虽然急于去邹綦那里,但还是得先来见见父亲,于是下马道:“我亦有要务在身……父亲急事找我?”
“是,大少爷,老爷知道你急,特地嘱咐,再急的事,也务必见到他后,再行分说。”
湛成朗只得三步并作两步,匆匆前往湛兴昌的书房。
“父亲,我正欲前往大理寺,您这是……”
湛兴昌早已等在那里,见到儿子进来,吩咐下人立刻关紧了门窗,刚一退下,他便横眉喝道:“我且问你,你这个时辰,你还去大理寺作甚?”
湛成朗见父亲发怒,不敢作色,急忙躬身答道:“自然是先前追查一事有了重大进展,片刻耽搁不得。”
湛兴昌道:“那我再问你,这重大进展,是不是和你那姨娘青鸢有关?”
湛成朗一愣,他带走青鸢,只对家里说一应饮食起居身边有个服侍的人为好,因而没人在意;正犹豫间,靖国公已然再出声喝道:“我听闻邹綦道,你让青鸢也深入此案之中,是也不是!”
虽然不明白原因,但湛成朗听得出父亲是真的发怒了,他只得垂首束手道:“是。父亲,我一早已提过,青鸢聪慧过人,再兼若要深入调查此案,必须要一个混得入胡人聚居之处的人选,因而她便自告奋勇,亲去查探。”
靖国公怒火中烧,指节咯咯作响,道:“你让你的姨娘,冒充胡子,潜入平安巷查案?!这都什么混账事体?”
湛成朗心道此举虽然不甚妥当,但细纠起来并无错处,虽说是他的姨娘,可说到底也不过是个贱籍女奴罢了,更兼未行正礼,明面上还是个丫鬟,抛头露面也不是甚么有伤风化之事;再说青鸢本身便半汉半胡,怎么又有冒充胡子一说?父亲发这么大的火气,委实小题大做,他素来是直来直去的人,便道:“此节先放一放,事后儿子愿领家法;现有十万火急之事,父亲还是先放儿子去大理寺,与寺丞寺卿商议:平安巷胡商聚集谋异一事,已取得较大进展,知道贼首是谁、所谋为何;眼下因其突然攻击宁府并失手,他们已被打草惊蛇,现下多半不在平安巷里了,若不能趁夜封城,明早也许便会走脱不少!”
湛兴昌一把抓住他,道:“等等,到底是怎么回事,你先与我说来!”
湛成朗虽然急得不行,也值得粗略将事情说了一说:他与青鸢如何装成胡人,混入巷内,又被云勰拉拢,再见到盲鹰一事,原原本本说了,但他毕竟要些脸面,不忍对父亲说自己管束不住一个小小姨娘,只得粗略过今夜先前,青鸢返回平安巷一事。
湛兴昌听得两眼瞪圆,一味跌足道:“混账!混账!胡闹!胡闹!”
他来回在书房里踱步,指着湛成朗道:“你不准去大理寺!不能跟他们说出此节!快去把青鸢接回府里安生住着!以后一应事体,都不能由她出面。”
湛成朗急道:“那怎么行?这云氏谋反、毋鲁赤族参与其中的事实,青鸢都是活生生地人证。若是没有她,单凭我怎能探查出来?”
湛兴昌焦灼踱步,低声急促道:
“那好,那我问你,这牵扯外族藩国之事,最终会否上达陛下那里?”
湛成朗一愣,这些相互能有什么关系?他便答道:“那是自然的。皇上虽然明面上不说,但私下密切关注此事,否则也不会令我持密令暗查。并令大理寺少卿协助。”
“届时闹将起来,便是捉住其人物,开堂受审,外国使臣也自然得到场,并定会在皇帝面前辩说罢!”
“想必如此。”
“那时候皇上传召证人,她难道不得上殿作证?!——不,甚至不用到那一步,先前刑部便会仔细勘察审看她的来历、当堂审问!怎么能瞒得过去?那时候、那时候满朝上下,都会知道她俞青鸢的来历!!”
湛成朗愣了一愣,他喃喃重复道:“等等,俞青鸢?……她姓……俞?”
俞乃当朝国姓。
巧合?
赐姓?
也并非没有可能。
但湛兴昌重重地叹了口气,他长满老茧的手在金丝楠木大桌的桌角摩挲着。
“她决不能……决不能出现在朝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