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说云勰面如土色,全堂上人也都不敢作声。
索绰这才满意一笑,放开了幺弟,往他白净的长衫上拍了拍。
“还有什么要交代的了?无事的话,这几日憋得狠了,我便去市上,杀几个南人寻点乐子。”
这节骨眼上,那还了得!一众人都心有惴惴,可当着这个活阎罗,知道他有一说一,饶是平苏淼也不敢说话了。云勰只得开口道:“不忙、不忙。大哥……对了,大哥,这三件事里,别的都还好说,只是那个‘不死药’实在太玄乎了,小弟孤陋寡闻,只听说过不老药,没听说过不死药的。大哥只身一人,哪里寻得到?若是有这等玩意,难不成还能藏在京城里头,不会一帮人等疯抢不已么?若是有人得了,那还不自己吃了,大哥又怎么知道它在哪里?小弟不清楚这其中关节,不妨大哥给小弟说说。小弟没什么长处,就是脑袋还算得上机灵,也许能帮大哥谋划一二,大海捞针一把。”
索绰甩开他那斑斓羽氅,纵声大笑道:“好极!三弟要帮我寻,那自然手到擒来了。不过,祖上说了,这不老药可不是几味中药,去药店抓便能抓到;也不是什么放在小瓶子里的药丸、扎纸里头的药包;更不是酒里的老参根,崖上的几根破草!”
这倒奇了,云勰生性喜好奇怪特殊、与众不同的物事,因而便来了劲头,问道:“哦?那到底是什么?”
“我要是知道,还用着你帮什么忙?”索绰不耐烦道,“但听说那个东西,和那姓宁的一家子有些干系!”
这下云勰真的诧异了,连带座上诸位家老也面露疑惑之色。
“和宁府有关?真是奇了,要是真有这样东西,也该和皇帝有关,他宁家有什么样的本事,胆敢藏着这样的东西?”
云勰道:“啊哟,大哥应该早说,宁府上下,除了宁鲲,其他都是不当事的。现在宁鲲死了,他该不会把这秘密也带进土里去了?”
索绰冷冷一笑,他虽然蒙着眼,可那凌厉目光仿佛能透过黑布,直接穿透过来:“不妨事!就是要叫他死……你又怎么知道,他是当真死透了?”
云勰浑身一悚。他自然知道,那一柄箭当胸射穿,断无生路;但宁府迄今为止,却也并未发丧!
这人死而复生之事,难道真的会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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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府上,同样诡异的一幕也正在发生。
宁舜棠面色灰败,眼里却有一道异火般的光华,他半抱半拖着自家嫡长子——宁府第四代嫡长孙,像是要赴火场那般沉默地向外走;王氏扑在地上,死死地拖住了宁禹声那短短的小腿,却被整个人带得往前拖出一截。女人哭得双眼红肿,却像是哑了一样,毫不出声;男人也咬紧嘴唇,眼眶发红。最奇的是那小小的孩子,被父母这样一头一尾地拽着,居然也不哭闹,只是看看这个,又掉头看看那个。
诡异而静默的画面僵持在王氏的院门前。周围的丫鬟婆子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得齐刷刷地跪成了一排,却不敢上前阻拦。
有一个大胆地开口道:“大爷……您先放下小公子,有什么话和夫人坐下慢慢说罢——”
“闭嘴!!”宁舜棠浑身颤抖地喝道,“我管教自家家务事,轮不到外人插嘴!”
“大爷,大爷……”王氏全没有了平日里威风作态的模样,膝行过去,死死地抱住宁舜棠的双腿,“孩子是无辜的,禹儿他——都是我的错,我的错……我知道老太爷去了,您难过!但孩子是无辜的……那些传说都做不得准的!做不得准的!”
宁舜棠看着面前一排的丫鬟婆子,又看着自己跟前快要发癫的王氏,终于长叹一声,踢开她喝道,“都滚出去!把门掩严实了!!”
王氏如蒙大赦,急忙爬过去抱住表情木然的宁禹声,放声大哭起来。
宁舜棠面如死灰,在只有他俩人的院里来回地走,骂道:“你知道什么?我们宁府,谁都能没了,唯独老太爷不能!他是宁家的顶梁柱!”
王氏哭道:“我怎么能不懂?但老爷子年纪大了,总要去的!不是还有爹爹在吗?撇去别的不谈,这可是你唯一的独苗!你难道要宁家绝后?那些传说做不得准的,不过是凑巧罢了、是这孩子命大!”
宁舜棠面目狰狞,走到王氏跟前,瞪着眼哑着嗓子道:“凑巧?天底下哪里有那么巧的事!我过去时,那孩子身子都冷了!浑身是血,都发硬了!你见过这样能活的?……结果…………居然活了,居然突然就这么活了!我那时就知道……那时就知道……”
王氏满脸是泪。“那……也是这孩子的福分!你不能将给的命再拿回来……老太爷自有老太爷的命数,这孩子也自有这孩子的啊!再说……老太爷那是胸口开了一个洞啊!脏腑都烂了……这怎能活转?便是活转了,那到底……到底是人是鬼呢?”
是啊,是人是鬼?
宁舜棠恐惧地转头,眼里映出乖顺地跪在不远处的儿子。小家伙双眼明亮,泪珠像珍珠一样从眼眶里滚落出来,一滴滴地落在地砖上头。察觉到父亲的眼神,宁禹声抬起小小的头颅,直视着父亲颤抖的视线。
没事、没事的。他的眼睛是黑色的,像我……赤黑,一丝杂质也不见;那个女人已经死了,他与她毫无干系。
“你,”他疲惫地扶住额头,对着自己唯一的儿子叫道,“你过来。”
孩子立刻走过来。
宁舜棠问道:“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王氏哭道:“大爷……”
“叫什么名字?!”宁舜棠吼道。
“宁禹声。”只有五岁的孩子顺从地回答道,丝毫不害怕自己的父亲,将小手放在父亲的膝盖上。
那温暖让宁舜棠找回了一丝理性和神智,他无意识地放缓了声音,问道:“你是谁的孩子。”
“禹儿是宁家的孩子,是爹妈的孩子。”小孩子一手拉过王氏,一手拉过宁舜棠的手掌。
“你知道……太爷爷没了吗?我们宁家不能没有太爷爷。你若是宁家的子孙,那一命换一命,若你能救太爷爷,你将怎样?”
宁禹声站在二人中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终于说道:“禹儿不愿意。宁家若没了禹儿,能换回太爷爷,太爷爷也终是要死的。但宁家若没了太爷爷,却也还有禹儿。爹妈只需再等几年,禹儿便能将这个家撑起。”
宁舜棠定定地看他,终于长叹一声,道:“好孩子。禹声,你要记得,你是宁家的孩子。你的父亲是宁舜棠,母亲……是宁王氏。无论何时,父母都绝不会害你,也不会拿你去换太爷爷。放心去歇了罢。”转脸对王氏轻声道,“叫下人,发丧。”
王氏陡然嚎啕起来,像死里逃生的是她一样扑上去,将小小的、不明所以应声的孩童搂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