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相遇刺,朝野震惊。
皇帝大怒,下令彻查。
只苦了两个年轻人,焦头烂额,旦夕不能入眠,正是被俞青鸢叫去宁府上的湛成朗与邹綦。
这相爷背后被钉了字,他们复誊了下来;原本那张绢纸,已被鲜血浸得模糊一片,极难辨识。
邹綦此刻正拿了复誊的绢纸,长吁短叹;湛成朗皱眉苦思,桌上茶盏早被喝得干透了。
青鸢悄然而入,将食盒放下,与公子添茶。这素手倾水,卷上生烟,袅袅婷婷,红袖添香的模样,惹得邹文石不由得赞叹欣赏,直道美不胜收,若是启明兄再减三分莽鲁,笔下卷宗里若是美人而不是死人,此情此景便皆可入画了。
启明乃是湛成朗的字,不过他粗人一个,长辈不叫他字,寻常行伍中弟兄也不识字多,爱怎么叫便怎么叫了,他也不拿出来文绉绉地磕碜人。这时候邹綦拿出来称呼他,也是酸他一把。
俞青鸢挺喜欢这个跳脱潇洒、不循常理的邹家少爷,又见他二人辛苦,便打趣道:“綦公子莫要笑话了,青鸢生得粗手阔脚,又做惯了粗使活计,哪里能与红袖添香的小姐们比。我瞧着大公子倒是挺好,不用加减甚么。”
邹綦仰倒叫道:“大哥了不得,你这个丫鬟,还没做姨娘呢,倒把你抬到天上去了。”
为这事一闹,连带着上下都乱成一团,大少爷湛成朗更是脚不沾地,那抬姨娘的事自然不适宜这两日里行礼;但反正板上钉钉的事儿,他干脆也不避嫌,将青鸢抓着,一并上邹綦这里来。
“两次怎么都有她份,我看这丫鬟跑不了干系!”
青鸢无语,大少爷,怎么有时候觉得你是装傻,有时候觉得你又是真傻。
还是邹綦说了句实话:“大哥,若你这么说,那我俩每次也都有份啊。”
“怎么旁人都想不到宁相背心上能钉着字,就她注意到了?”
青鸢压下火气,忍不住替自己分辩几句道:“大少爷,我是个小丫鬟不错,但我也不傻。才出了那样事,能潜入咱们湛府杀人逃逸的,想必也是一流高人;这能百步穿杨将宁老太爷无声无息地从那么多侍卫之中一箭射中,那本领自然更不在话下。这样高人,接踵而至,如若不是一拨的,也太巧合。其他人不知湛府里事,若是知道了,恐怕也立刻便会联系在一起了。因此便多留了个心眼,若不是我想得快,叫二位着紧前来,那老太爷血再流得一时,字便全融掉看不见了。”
邹綦道:“大哥,我看她说得有理。当务之急,还是不能小看了这帮贼子,得将他们在平安巷里的底细挖根出来。”
湛成朗拍案道:“可眼下宁相被杀,国家震怒,皇上要十日内查明真凶,早已不是能不动声色按部就班的时候了!”
俞青鸢走到案台旁,看着那仿誊的绢纸上,写着“宁缺”两个字,后两个已经被血糊掉,无法分辨。
“宁缺”?“宁缺毋滥”吗?“宁”是指宁相,可这说不通……
而且,想到那一箭射穿,如何能透过绢帛,绢帛又如何能在宁相背心之上?有人里应?但宁相下朝的时刻与寻常并不相同,这也是事先安排好的吗?
这与当时那炫耀般地将头颅丢入大少爷窗内的随性狂妄的动作,细思下来似乎有着本质的不同。“窗前为首”,几个字虽有深意,却显得肤浅随意;“宁缺”——却是事先谋划好的!
青鸢瞧着那绢纸字迹,眉头紧锁复又舒展,轻呵了一声。
邹文石犹在问道:“湛府窗前,宁府次之,那如果这便是第二个,会有第三个人吗?为什么会如此排序?”
宁相那日里朝堂之上,偶感不适,因而事先告退,匆然返家。究竟是否真的不适,还是仅仅是托辞,这时候谁也说不定了。倒也有密报说道,宁相是接到了某个急促消息,因此不及退朝,临时告退。
湛成朗则按捺不住,腾地站起身来:“不行,我亲去一趟平安巷。我倒要看看,那天发五到底查到了什么,令他非死不可!”
俞青鸢心想恐怕宁相接到的消息,与发五探查到的有异曲同工之妙——或者干脆就是同一件事,二人都急匆匆地行事,因而才会落入他人圈套。若是湛成朗这傻大个也冲动起来,那便是几头牛也拉不回来了,急忙往前一挡,道:“大少爷!奴婢怕是先前想错了!”
这样一声出其不意,终于让湛成朗停了步子,拧眉道:“什么想错了?”
俞青鸢两眼清亮,毫不避讳地直视他道:“奴婢怕是想错了,‘窗前为首’的意思。”
“哦?”连邹綦都忍不住转头过来,看她到底有何话说。湛成朗更脸如黑炭,双眉紧锁。
“若这两起事件乃同一伙人所为,那这留字也该是一个意思,一脉相承。奴本以为,有首也许有尾,有一接着有二。然而这‘宁缺毋滥’,‘宁’是宁府或是宁相,按字意解释,怎么着都只是对宁相心怀私怨之人所为,与前者毫无关联,因此怕是奴想错了。”她故意天真说道,“大少爷,綦公子,会不会这坏人正巧知道了二位所探查的这件事情,觉得这个四字杀人的法子稀奇,又能误导二位不疑有他,所以借用了一下权作障眼法?”
“胡说八道!”湛成朗大声喝道。他们当然知道宁湛二家与其中的牵连,即便没有这四个字,这案子也不可能毫无关联。这小小女婢懂个什么,尽在那里瞎扯?
邹綦却霎了霎眼睛,突然笑道:“嫂子有所见教,不妨直说。”
这一句直气得湛成朗吹胡子瞪眼,这莫说连姨娘都没做得,便是做得了,也是什么身份,能抵得邹家少爷唤一声嫂子的?
但他不好发作,只拿眼瞪邹綦;邹綦却反过来向他挤眉弄眼,让湛成朗莫名一愣。
邹綦向来是个散漫狂放之人,但大户出身,怎能不知礼数。但他此时自有主张。这叫青儿的姑娘聪慧不假,胆识更是过人;我等陷在里头,殚精竭虑、却也容易兜绕圈子。她不知巨细,从旁提点,反倒也许能说道点子上。我便让她一句嫂子,不掉一块肉,不减半分颜面,哄得她快活笑了,岂不是无本万利的事儿?
俞青鸢不是没眼色的,但听人说几句好话觉着快活,自是谁都无法免俗。她微微一笑,开口道:“那‘宁缺’二字后头,如果跟得不是‘毋滥’,而是如‘首’一般,是‘二’‘次’之类的呢?”
她扳着手指,“有没有可能,宁老太爷正好缺两样什么……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