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新认识了乔伊之后,他们工作中的话题就多了起来,那天聚会没多久,乔伊便飞去美国,打算在那里停留一个月,陪伴他的妻子和孩子,一美也有了一个月的假期,她的工作都是围绕乔伊展开的,所以乔伊不在她并没有什么事情可做
于是她决定回去看看家人,正好她妈妈和汪叔的结婚纪念日快到了。可是打电话回去,一娜竟然说,要和汪叔两个人出国旅行一段时间,她只好从新计划。虽然母亲问她既然有时间,要不要同行,她当然不想打扰二人,便婉言拒绝了。
文迪今年二十四岁,并不是没谈过恋爱,大学时谈了三年的女朋友,毕业时女孩子以要回老家发展为由和他分手了,而这三年,那女孩子一直坚守要把第一次留给自己结婚的那个晚上,所以两个人除了亲吻,拥抱,从没有发生过什么。一美知道弟弟还是处男的时候,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可悲,但又觉得顺其自然没什么不好,只是一再叮嘱弟弟,一定要有保护措施,但凡有责任感的男孩子必须如此。
这个周末,姐弟两人在家下厨,文迪穿着纯灰色的短袖T恤衫,头发修理的格外精神,带着一副木框眼睛,穿了一条深蓝色的棉麻短裤,和一双人字拖。一美则穿着无印良品的宽松连衣裙,头发随意扎在脑后,却显得自然而清纯。
“姐,听说思思要结婚了“
“邀请你了?”
“那倒没有,只是听到这事儿还会有点难受,你说为啥“
“都过去两年了,心还疼呢?“
“疼,倒是不疼了,但是在一起三年时间那么长,忘肯定是忘不了的”
“我看你还留着她送你的领带,卡片什么的,甚至还有个盒子装着,上面写着她的名字”
“当然要留着,我们之间是有感情的,即便不能在一块儿,那段记忆对我来说也十分美好,我只是希望能永远珍藏这段记忆”
一美很开心,自己的弟弟对感情的态度,虽然与自己不完全一样,但他有一颗温柔的心。
一美回到房间拿了本旅行的书看,她有一个月的假期,正想着去哪儿玩一趟,但班纳还要工作,似乎一个人出去消遣,对班纳来说总是觉得不大公平,顾虑了一下还是打消了这个念头。虽然休假总是能令人放松的,但漫无目的的放松无疑是一种束缚。
不知不觉,已经是秋天了——她最喜欢的季节,
她打开窗,让风任意亲吻她,拂过她的头发,吹起她的衣襟,她们住的房子在二十六楼,在城市生活,一美更喜欢高一点的楼层,越高越好,这样可以离天空近一些,离热闹远一点;她看到街道已经被落叶铺的星星洒洒,但在这个高的楼上看,那街道就像一条黄色的毛毛虫;天气宜人,一美决定拿着相机出去拍照
相机在这个年代,是实实在在的古董,各种智能穿戴设备成了摄影的主流工具,有些人甚至不再使用手机,只是用一个手表一个戒指,就可以完成从前智能手机的所有功能。就连专业摄影师都抛弃了相机,摄像机,这些笨重的家伙,转而有了更多可替代的工具。
一美喜欢相机,她的微型单反相机,是那个时候实实在在的古董相机。她从前收藏过一些胶卷相机,和单反相机,说实在的,她最喜欢单反相机的快门声音,而微型单反已经完全数字化,没有“咔嚓”一下的清脆声音,只有单调的一声“咔”,每次按下都似乎没什么底气。
她走出公寓,一边闲逛,一边观察路上的人。她有时候会这么干,也不知道哪里来的乐趣,莫名其妙就会去做这样的事情,好像发现了自己天生的某种天赋、
通过注视这个人的身形,眉眼,和表情,进而推断这个人的脾气秉性,和他最近的心情,甚至推断这个人可能有什么样的兴趣爱好。
一个年轻男人手里拿着一个包装精致的礼物盒,里面大概放的下一块手表大小的东西,这男人眉眼清晰,个子高挑,穿着深蓝色开身的休闲西装,头发一侧剃掉了,但又长出了新的,其他头发很蓬松的捋向另一侧,眼睛充满了期待,一会看下礼物,满意的笑笑,又有点焦灼的看下手表,继续快步向前走着;
继续往前走,一个表情凝重的母亲,拉着她刚刚哭过的,垂头丧气的孩子向一美的方向走来,这母亲头发有些凌乱,随意的梳在了脑后,耳朵一侧有些不听话的发丝蓬乱的翘起,抓着孩子的手,急匆匆地向前走,丝毫不看那孩子一眼,也不顾这孩子是否跟的上她;而那孩子,眼泪还没擦干,两只脚不停的向前倒,感觉再快点就要飞起来了,还不时抬头,看看自己的母亲,然后继续低着头向前走,小小的额头已经拧在一起,透着说不出的委屈,背后的书包松松垮垮,拉链还没有完全拉上。
虽然离的远,但一美通过相机捕捉到这些镜头,画面看的分明,她情不自已地按下快门,把这些画面都记录在镜头里,她知道她的眼睛能看见,心里有感触的东西,这一生要经理太多,脑子是根本记不下的。
一美继续走着,边走边看,边走边拍。她把镜头从新对焦,在镜头里捕捉新的画面,远远看见对面一个门店的台阶上,一个衣着黑色的身影,就坐在那里抽烟,一美心里颤了一下
“雪莉”
她把相机挂在胸前,然后径直走过去,当她走近了,雪莉才认出她。这次一美和上次见她的装束截然不同,也没有化妆,只穿着休闲衬衫,牛仔裤,踩着一双红球鞋。雪莉把烟掐在地上,抬起头冲她笑
“好久不见,一美姑娘,怎么今天有时间过来“
“我在休假,没什么事情做,出来逛逛,你生意怎么样“
“生意还不错,毕竟这世上一半以上的人都是酒鬼,坐会吧,我刚擦过地,挺干净的“
一美没有犹豫,也坐在台阶上,把脖子上挂着的相机取下来,放在一旁。转过头看看雪莉,白色T恤,黑色薄衬衫,深色漏洞牛仔裤,脚上穿着一双帆布鞋;雪莉从烟盒里又拿出两根烟,伸过来递给一美,一美接过去,叼在嘴里,雪莉的火已经点上,接着又点上自己的;这一连串动作,就像水静静滴下,涟漪泛起,又静止一般衔接顺畅。
两个人晒着太阳,抽着烟,一美的心情大好起来,两个人开始聊对方的近况,并不像只见过一面的人,倒像极了分隔多年的老友
“你好像刚上班不久,怎么就有一个月的假了,什么工作这么好”
“我是生活秘,老板出国了,我也就没什么事情了要处理”
“这年头还有人请秘书啊,现在人工智能这么发达,能降低很大成本,当然我个人是不感冒的”
“我们老板也比较复古吧。很多大企业给每个高干都配备了智能机器人做秘书做官家,当做自己的门面,以显示自己公司多么与时俱进,站在时代前沿,多么有科技感”
“现在可不像以前,现在劳动力多贵呢!据说智能机器人据说每个月只要一点维护费用”
“哈哈,是的,我们公司虽然也有智能家居产品,但用我们老板的话说,那是为市场而生的,他喜欢和人打交道,我也是,人会呼吸,会微笑,脸上会长皱纹,就像树一样。对了,你是哪里人?”
“我是本地人,土生土长的都城人,除了出去玩儿,基本没离开过这儿,跟这儿长大,读书,生活,至于以后,就不知道了”
说完,把烟放在嘴间吸了一口,同时很自然的紧了一下眉头,又很快吐出烟雾来
一美向来觉得有些女人抽烟的姿态很美,曾经多次抓拍过一些陌生女人吸烟时的神情,但都没有得到满意的。当她看到雪莉吸烟的样子,这几秒钟的画面在她脑子里一下子变成了电影镜头,主人公是一个优雅的国王,却穿着便装,一边抽烟,一边讲述一个漫长的故事,一个略带悲伤的故事。她没有想要拿相机拍下了,因为她脑子里有一个摄像机,拍下来是为了记住,而此刻这个画面已经印在她的记忆中了。
“你屋里挂的相片,是你女朋友吧”
“是的,她是个独立音乐人“说到她女朋友,雪莉口气似乎比刚才要轻松的多
“最近她忙着出唱片,都没怎么见面,这周她有个小现场,可以带你去看看,你喜欢听电子乐么”
“我听得很杂,有时候听”一美坐在旁边,像个小鸟一样,歪着聆听和应答
“没关系,她的曲风,其实我并不喜欢,越来越商业化,旋律单一,加强了节奏,歌词也写的不痛不痒”
“你和她讲过吗?”
“她说她想尝试一下全新的东西,挑战一下自己,而且电子乐越来越受欢迎了,我听过几首小样,每一首都像舞曲”
“音乐本没什么边界,不管什么风格,只要好听,有人喜欢,就有存在的理由”
“那你平日喜欢听什么”
“不都跟你说了么,很杂,我也从不记名字”
“那有个问题啊!比如你在家,和你男朋友吃完烛光晚餐,两个人想要跳支舞,你该怎么办”
“你太懂我了,我有几千首歌,有时候我会忽然很想听某一首,或者某一种类型的,但无从找起,只能一首一首的碰运气,随机播放“
“我以前也遇到过,太多歌确实记不过来,于是我特地花了三个星期的时间,按照风格把每一首歌分类,细分了五十多类,存在50多个文件夹里,又分别用五十多个数据盘备份,在上面写上名字,听的时候直接把数据盘放在音箱上对接头上,用音响播放,我懒得去电脑里找“
“现在的电脑应该能听语音指令播放音乐,你直接告诉他播放哪个文件不也可以吗“
“确实是有,可我总觉得跟机器说话的我有点傻,就好像自己再跟一个水杯,一个石头说话一样,虽然他能听懂我说什么,但依然像自然自语“
“哈哈哈,这点倒是跟我挺像的,我看到有人跟手机聊天,还聊得很开心,就莫名为他们担心,难道世界上没有其他人类了么?”
“是啊,好像他们跟手机相处的比跟人相处的更好。我店里没装wifi,还有个不成文的约定,进店不许玩手机“
“那你店竟然没倒闭真是奇迹了,哈哈”
“我店里的熟客,其实很多来这儿都是找人聊天的,自己来就跟我聊,他们我这个地方不让玩电子设备,反而愿意来,因为在其他地方他们跟电子设备玩的太累了”
“会不会有一天,连做爱也不需要人了”一美苦笑着说
“你以为没有啊?智能世纪公司你知道吧,就是研发保姆机器人,家政机器人,秘书机器人的那家公司,他们就快要推出**机器人了,还打出了高潮不断这样恶心的文案,很受追捧”
“倒也不是什么糟糕的事情,毕竟很多人的那方便生活都很糟糕”一美耸耸肩
雪莉听完哈哈大笑起来
“进来喝点东西吧,口渴了吧”
一美记得上次看到了咖啡机,这才发现这儿不仅仅是个卖酒的店,店里也有两张小桌,就在临街靠窗的位置,每个小桌看样子也只能坐三个人;但是店却没有招牌,也没再任何地方看到这家店的名字
她跟着雪莉进来,坐在吧台前;雪莉走到吧台后面,习惯性的用蓝色的抹布擦拭了一下一美面前的吧台区域
“想喝啥啊”
“拿铁,谢谢”
一美整理了一下耳边的头发,然后看雪莉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忙碌起来,她一手托起下班,同样一言不发,只是静静的看着
店里的咖啡机是个小型家用半自动咖啡机,红色流线型设计,和这里的淡木色调极其相配;雪莉从右手边的橱柜里取出一个浅色圆形木托盘,托盘中间凹下,拿出来放在自己面前,然后从咖啡机上取下手柄,从旁边的罐子里舀了几大勺咖啡粉,晃了晃手柄,然后压粉器在上面压了一下,看似轻轻一下,那些看起来机器可口的棕色粉末却比刚才低矮了一截,她将手柄从新在咖啡机上拧好,又从柜子中去了一个纯白碗妆的大杯子,放在咖啡机下面的碑座上,并按下咖啡机左上方的一个按钮。
她又从冰箱里取出瓶装的牛奶,倒入奶泡壶中,并用咖啡机旁的白色毛巾,擦了一下蒸汽喷嘴,接着把奶泡壶放在蒸汽喷嘴下方,并慢慢让蒸汽喷嘴浸入到一个合适的高度,慢慢拧开蒸汽阀,盯着壶里的动向,直到奶泡慢慢升起来,便快速的关上蒸汽阀,又一次用那白色的毛巾擦拭了一下喷嘴,把毛巾放到了橱柜边上的水池旁边
雪莉制作咖啡的这两分钟,看似轻车熟路,无声无息,但在一美脑海里,却像老电影《魔戒》里手持双刀的莱戈拉斯王子一般——“容貌俊美,远非人类能够比拟”
雪莉悬着奶泡壶,在那浓郁的液体上注入奶白色的泡沫,并没有拉花,所以咖啡表面只是一个简单的圆饼浮在上面。她把咖啡杯放在木托盘上面,还用镊子从白瓷罐儿里夹了两块方糖在上面,然后双手端到一美面前。
一美拿起杯子,还没刻意去闻,咖啡伴着奶香气息流进了她的眼睛,也流进了她的鼻息之中,她饮下一口,经过喉咙时眼睛不由的闭上,好似血液都流淌着咖啡的颜色
这时候雪莉的电话想起
“喂,妈…………恩,我在店里…………太远了您就别过来了,我周末回去…………这您就别管了,我自己知道该做什么”这时候雪莉的口吻,就像一个被溺爱的有些不耐烦的孩子
“家里有事情啊”
“是我妈,说想来看看我……还叮嘱我,让我少喝酒。其实我跟他们说我开的咖啡馆,我跟他们说我把酒就都卖了,把店改成了咖啡厅”
“为什么?他们不喜欢你喝酒,还是本身就讨厌酒”
“也没什么,以前得过一场病,康复之后大夫不建议再饮酒,吸烟…………可我不想活的那么小心翼翼,每天记着这不能做,那不能做,这个不能吃,内个不能吃,我讨厌束手束脚的生活”
说完又吸了一口烟
“很多人死于肺癌,死于吸烟过多,但吸烟可以放松人的心情;可有人偏偏死于心脏病,死于气滞,他们可能不抽烟,不喝酒,却忧虑过多,烦恼不得排解。人总是要死的,只是选择哪种死法的区别。寿终正寝,只是人们对自己苛刻和无理的执着,生命里的意外才是最自然的归属,以拥抱下一次全新的生命”一美很认真地说到
“这就是为什么我从不参加葬礼,气氛过于夸张。可能我理想的葬礼,更像是一场狂欢party”……雪莉把烟掐了,坐在吧台前,一只手托着脸,样子可爱极了
“我穿着黑色的礼服,化着吸血鬼一样美艳的妆,脸色苍白,嘴唇红颜,安歇而平静,人们在我身边歌唱,微笑,称赞我的美丽,和平凡而又勇敢的一生,即便是哭,也是因为思念,不是失去”
她的口气,好像这场葬礼真的发生过,人们真的无比欢喜地送她去到另一个世界为,在一美的脑海里,雪莉的头上,一定有一顶精致闪亮的王冠,自由的线条,树木花草的形状
“那请你也为我设计一场葬礼吧”一美说这话的口气,好像是要她为自己设计一场婚礼一样兴奋
临近中午,太阳透过彩绘玻璃窗,从高高的晴空慷慨的撒下来,五颜六色的光晕斜照在地板上,透蓝色与幽红色交织,草绿色与紫色相融,好像融化在了水中,又反射到一美的眼睛里。
“如果我的葬礼是这样的,我也是心满意足的”一美心里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