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城一个被植被覆盖的小区里,一个五十岁左右的男人正在院子里修剪他的小橡树,剪下的枝叶零零洒洒的落在脚底下,就好像这个男人身上落下来的一样,他确实有些树木的特质,素面朝天,手臂粗壮,手里拿着小剪刀,干着极为细致的活儿,头发比同龄的男人要花白的多些,却不显苍老,他略带笑意,干着一件令自己愉悦的事情。
这时候女主人从屋里走出来,手中端着茶盘,上面放着一个茶壶和两个茶碗,这是一套白瓷茶具,茶碗成直桶型,表面晶透广润,碗底是一朵写意的梅花,用色清单,好像水润开的一般;就和她屋里的其他东西一样,大多是纯色的,唯独院子里这只猫是花毛的,它看见有人出来,瞟了一眼,又懒洋洋地在地上打起滚儿来,这个女人叫一洁,一美的母亲,而这个男人是他的继父,文迪的父亲,也就是她口中的汪叔,虽然叫汪叔,两个人的感情和亲生父女并无区别。
“来喝口茶吧,已经泡了一会,现在喝刚刚好”
“马上来,还差一丁点……看,怎么样,是不是又重新精神起来了”
“好像每次修剪完都不太一样,但是每次看起来都不错“
“那是自然”
汪叔擦擦手,坐在藤椅上,端起一盘茶,先在鼻子前轻闻了下,然后一口饮下了,忙活了近一个小时,一动不动,也着实有些渴了。
“修剪盆栽就和清理自己的内心一样,看似是一个人在独处,其实植物也能和内心对话,但整个过程,头脑又好像被清空了,什么都没想。待到完成之后,会发现自己的心情就和这橡树一样,是曾经不曾有过的另一番景象”
一洁惠心一笑,显然她是听懂了这心境,没有说话,低头抿了一口茶,又轻轻抓抓那只猫,花猫眯着眼睛,享受着这抚摸
“一美最近有打电话来么”
“没有,她知道我不喜欢被打扰”
“你这样的妈还真是少见的很呢”
“她们还年轻,就该好好过好自己的日子,更何况咱们俩哪里需要两个小孩子嘘寒问暖,他们明明自己都照顾不好;现在这样多好,我们有大把的时间做自己想做的事儿“
“你已经有计划了么?”
“下个月给你妈过完生日,我们就去欧洲旅行一个月吧,你的护照是不是都过期了?”
“我们结婚的时候,我问你对我有什么期望,你说希望我爱一美,就像爱自己的孩子一样,我说我能做到,你还说希望以后有时间,和我去外面看看,我知道那时候家里既有了两个孩子,又要照顾三个老人,生活本来就拮据,婚后你也很少提及这事儿,我以为你这个愿望只是年轻时候对世界好奇,二十多年过去了,以为你已经不那么在意了,没想到……也对,你从来都不是轻易就放弃什么的人,这些年你想做的,哪样都做到了,这就是为什么我依然那么爱你,崇拜你”
“就因为你是个懂得感恩的男人,也是个能兑现诺言的男人,我也始终那么爱你,那么欧洲之行就这么说定了”
“听你的,没问题”
两人的脸颊凑到一起,深深一吻,相视而笑,那呆懒的猫都要被两个中年人的凝眉瞬间打动了,静静一动不动的盯着,刚刚剪下的盆栽的细小枝叶,已经被风吹的散开了,就像这庭院泛起了涟漪一般
重新认识乔伊
这天一美还在上班,接到了文迪的电话
“姐,晚上有事吗,我一个朋友过生日,我跟他提起过你,他邀请咱们吃晚餐”
“我今天约了班纳,要到他那儿过夜的”
“没关系,你可以带他一起,我这个朋友好客的很,他不会有意见的”
“这样太失礼了,我和班纳说晚上他家里见吧”
“好的,姐姐晚上见”
挂断电话,一美拨通了班纳的电话
“亲爱的,我正要打给你呢,你就打来了”
“有什么事么”
“晚上有个应酬,你们老板晚上邀请了我和宾得,所以很抱歉不能一起吃晚饭了,晚一点我去你家接你好吗“
“我刚巧也有点事,晚一点再联系“
“好的,真想快点见到你”
一美收拾了一下心情,但热恋中的她的心情就像满溢的糖罐,流淌在她的脸上,在她的风情里,同事们都觉得她最近似乎更美,更妩媚了
临下班,她来和乔伊告别
“乔伊,我先下班了,明天见”
“明天见,顺便问一句,你最近恋爱了么”
“怎么了,怎么会这么问”
“你看起来比刚来公司那段时间,更漂亮了”
一美听到自己的老板竟然称赞自己的外表,一美觉得自己的妆容完全没有与工作环境不搭配,或者过分,感到一些紧张
“我是说,你的气色,比之前好的多,所以显得更精神”
这个谦逊又极具创造力的男人的视角从来与别人不同,在他眼里一美不是电影明星那种被大众喜爱的美,也不是那种未经雕琢的纯真,反而是岁月雕琢过后的瑕疵,虽然她只有二十六岁,但有着不止二十六岁的女人的安静心境,和一个简单小镇姑娘最原始的纯情,他欣赏她,以一个年长者的视角。
“谢谢,那明天见”
“我也这就下班,明天见”
一美自从来了都城,就经常听弟弟提起这家莲心餐厅的老板,说他如何热情,如何极具想象力,言谈举止如何绅士,很明显文迪崇拜他,希望成为他那样的男人,这倒是一件好事,反过来觉得既然是自己的弟弟,不一定非得成为多么优秀多么富有的人,但一定有个不错的追求,她对自己的家人,总是有这样的自信。虽然出身小城镇,家境一般,但这个家庭处处传递这不卑不亢,却又安浮于世,凌而不乱的氛围。
一美不知道该送些什么,给一个餐厅老板送一瓶酒,总之是不太稳妥,那就买一束鲜花吧。她打车到附近一家花店,自己搭配了些颜色素雅又俏皮的花,选了淡咖啡色的纸,然后步行到餐厅。到的时候,只有弟弟一个人先到了
“姐,你来了,你可真贴心,还带了礼物”
“一束花算什么礼物,毕竟是过生日,我总不能空手来啊,漂亮吗,我自己选的”
“这些花都有什么寓意啊,对了,老乔马上就到,还有他两个朋友”
“花儿就是花儿啊,寓意都是人强加给它们的,你买这束花是什么目的,许什么愿望,就是什么寓意,所以这束花的寓意就是……希望今天的饭菜一如既往的好吃,还有祝他生日快乐”
“姐你怎么这样儿啊,老乔可是个很不错的男人,我觉得比你那班纳强多了”
两个人正说笑,听到门口有人在和服务员说话,文迪很开心的冲他们打招呼,一美定睛一看,乔伊,班纳,还有班纳的搭档宾得,心想,这下热闹了
三个人走过来,文迪刚要做介绍,乔伊便开口了
“原来你就是文迪的姐姐”
“你们认识啊”文迪有些云里雾里,看到班纳也在“未来姐夫你怎么也来了”
“原来你和班纳在一起,我果然没猜错,不多说了大家坐吧“
一美坐在班纳旁边,这种场合,她知道当着自己男友的面,挨着其他男人坐是不太好的
她觉得事情有意思起来了,倒觉得也是个让大家都彼此了解的机会,她还没有和班纳的朋友见过,更没有坐下来吃个饭,这倒是他们感情迈进一步的好机会
“刚刚说了明天见,这么快又见到你!生日快乐,一点心意“说完把那束花递给他
“很漂亮,谢谢你”
然后又冲着班纳小声说
“还以为今天要晚一点才能见到你”。然后冲他抛了个媚眼
“我也挺意外的,原来乔伊一直认识文迪老弟啊,难道您不知道今天一美也来么”
几个人费了一番功夫,才把这并不怎么复杂的情况缕清,其实更多的沉浸在这种缘分之中,乔伊和班纳还沉浸其中的时候,一美却把注意力放在宾得身上,她好像还没正式和宾得认识过,私下也没说过话,就连今天的见面还没来得及一一自我介绍,就被刚刚的话题带跑了
“你好,我是一美,我们之前见过”
“是的,一美小姐,我是班纳的同事,班纳和我提起过你,恭喜你们”
“恭喜什么?”
“恭喜你们重逢,重新在一起,这不是天大的好事么”
“你说的是这个,那确实是的,谢谢你”
一美之前对他并没什么印象,只是觉得他是个建筑设计师,还是个很被乔伊器重的建筑设计师,衣着体面,有礼貌,但在一美的眼里,这就像杀猪的一定要彪悍健硕,而且一定要系个围裙一样,都是最合理的存在。
乔伊听到他们的谈话,好像想起了什么
“对了,跟我讲讲你和班纳事情吧,我们也那么熟了,你们在一起我真的为你们高兴”
“谢谢你,我们……”
一美不知道为什么当恋情被更多人知道的时候,她是开心的,至少所有人都觉得她很幸福,也得了祝福,但心里却隐隐有些不安,就好像锁在保险柜的珠宝,被身边的人知道了一样,不管这些人是谁,他们可能都有觊觎之心;以她对所有事情从容的性格,对待感情,她更像个新手
班纳觉得一美可能是有些不好意思,便接了这个话
“我们从小就认识,这次偶然又遇到,我想一定就是上天的安排,就自然而然在一起了”
大家都觉得十分浪漫,并为他们这样的缘分举杯祝福
之后,大家又聊了聊他们三个小时候是邻居的事情,与此同时乔伊和宾得知道了她和文迪同母异父的姐弟关系,但并不觉得有什么,毕竟在当下社会,结婚离婚,甚至未婚生子,都是习以为常的事情。后来又聊到他们的建筑项目,大家彼此的爱好
乔伊除了喜欢做食物,喜欢建筑,平日里喜欢自己做些手工家具,他年轻时候甚至组建过乐队,对摇滚乐十分热衷
而班纳喜欢到处看国际大师的展览,喜欢和朋友开着房车去野游,摄影,他的摄影作品还在摄影艺术展上展览过
宾得是个极为开朗的阳光大男孩儿,则喜欢看书,假期要么就在家看书,要么就去徒步,骑行,游泳,还会定期喂流浪猫,并且和动物协会的朋友一起组织一些活动,这倒是一美没想到的。
而她的弟弟文迪,更倾向于玩电脑游戏。
当问到一美的时候,她也不知该说什么,因为她兴趣很广,却不能叫做涉猎广泛,更不能说样样精通,只是很多都略知一二,比如她会一点钢琴,会一点古筝,会一点陶艺,会一点烘焙,运动类会一点游泳,会一点滑雪,会一点篮球,只是都每样都没到炉火纯青的地步,也就每样都没办法拿出来讲了。她在生活上,并不是个专一的人,这没什么好炫耀的,但自己却很享受,因为总是可以探索更多新鲜事物,更多探索这个世界。
每次碰到这种问题,她都觉得很尴尬,只是淡淡地说
“没什么特别的,看看书,游游泳之类的“
但她的才气就挂在脸上,笼罩在她身上。这是一种聊天的技巧,她懒得把一些冷门的答案讲出来,跟任何人反驳自己的机会,反而说一些中规中矩,大家听完点头而过的就好了。
聊着聊着,乔伊和宾得又不知不觉开始兴高采烈讨论他们的设计方案,一美和宾得反而一见如故,有许多话题可聊
“你以前不在都城工作?那在哪儿?南方?”
“以前在老家,云城,一个很小很小的城市”
“小城市应该生活很安稳,没什么压力,为什么又来这儿呢?”
“安稳是很安稳,我本来也是个喜欢安稳的人。打算来都城只是想换个环境,小城市有小城市的自在,也有小城市的狭隘,换个地方看世界,看到的风景是不一样的”
“那你觉得更喜欢在哪儿生活”
“很多人抱怨大城市辛苦,我觉得我倒是找到了更适合自己的生活方式,觉得自己本就属于这儿”
“说来听听”
“首先你在小城市很难找到做建筑师的男朋友”
大家都被逗笑了,宾得说
“那倒是”
“你知道我们那里的咖啡馆卖的咖啡是速溶的吗?”
“你是说你因为喜欢现磨咖啡,就搬来这儿了吗?那我给你买一台咖啡机不就得了”文迪惊异的问道
宾得则笑笑说
“你姐追求的大概是一种共鸣”
“城市里的人也许素不相识,但可能与我相似之处更多。小城市的人结婚生子,过日子,大城市总有一些年轻人在追求梦想,体验一些新奇的事物,我觉得还是不同的”
“城市里的人的梦想每一年都在变,年纪越大,人越物质。好在我没有过高的抱负和要求,这些图纸便是我的追求,除此之外就是好好享受生活”
“哈哈,我也没有什么追求,就像现在这样蛮好,还有什么多余的要求?”
晚上大家各自离开,一美和班纳回到住处已经快午夜了
一美正在卫生间,准备放水泡澡,班纳在卧室换衣服,她想起班纳今天带的大块名牌手表,一美忽然回想起班纳的家庭,父亲是政府官员,当时搬去南方就是工作调动的原因,听人说她姐姐留学回来没多久,就嫁给了当地的一个富商。她站在镜子前,班纳站在身后,她看着眼前这个俊俏睿智的年轻人,在他身上并没有看到权利和金钱的痕迹,那些家庭背景什么的,也就无所谓了,她心里的一丝疑虑也就烟消云散了
这时候班纳从背后楼主她
“亲爱的,我们一起泡澡好不好”说着在她脸颊亲了一口.
一美转过身,抬头亲吻了几下他的脖子,然后紧紧拥抱住他
对于热恋中的他们俩,一美过来过夜其实也就是行程,两个人乐在其中,班纳觉得这是全身心的享受,让他甚是愉悦和满足;而对于一美,她知道这样,只有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才会有,而班纳就是这个人。
第二天早上,一美醒来,嘴角还带着一丝微笑,看样子睡得不错。她从前的睡眠并不像现在这样好,每天夜里都要醒很多次,做很多梦,这大概源于她从前喜欢熬夜的习惯,她从前时常在夜里画画,做陶瓷,用她日记里的话“黑夜才是最适合专心做事的时间,白日的一切汇聚在一起,显得盲目而焦灼。”
看了一下时间,7点钟,对于上班来说,还不用太着急;这时候班纳已经起床,在厨房做早餐,一美穿上自己留在这儿的真丝睡袍,顺着声音来到厨房
班纳听见她的脚步,回头看了她一眼又就继续准备早餐
“你起来了,亲爱的,去刷牙吧”
一美看着这个忙碌的背影,不禁走上前去,从后面楼主他的腰,脸上挂着又灿烂又不张扬的微笑
早餐是切开的法棍,夹着果酱,培根,还有一杯热牛奶,班纳把窗帘拉开,阳光一下子洒满了整个屋子,白色的陶制餐具在夏日初晨的阳光下显得分外耀眼,这让一美想起了从苍上顶上向下看白族村落的民居一般,白的如金属一般,连成了一条白色的长龙,沿河而盘,一下子开始怀念那些古老的村落。
”今天天气不错,待会送你上班,希望我们的关系不会影响我和乔伊之间的工作,毕竟他主要是我工作上的伙伴“
这话把一美拉回现实世界,也觉得班纳的顾虑是多余的,工作和生活有必要分的如此清楚么
“放心吧,乔伊是个很宽容的人,而且你一如以前那样,做好分内的事就好了,我工作中也不会聊这些私事的,而且人家未必喜欢听呢”
“恩,我可能多虑了”
这时候班纳已经穿好了衬衫,打好领结,然后去抽屉里选了一块手表带上
“我看你昨天和宾得很聊的来,你们俩好像有些地方特别像?”
“是什么?”
“怎么说呢?都有点脱离现实吧,或者不承认自己生活在现实中。他总说自己人生没有什么追求,可你看他现在还不到三十岁,已经给万象集团做项目,还是主要负责人,这已经是许多人望尘莫及的了。他这么说,有点得了便宜还卖乖吧!”
“你这么觉得啊?”
一美并不认同宾得是这种讨巧的人,她向来相信自己的直觉,尤其是第一感观,总是准确无误,她回忆第一次见到宾得和班纳从电梯出来,宾得的目光传达给他一种孩子般的不谙世事和直率,至于班纳,反而多了成熟和一丁点世故,但恰当的世故也是一种礼节,更何况她把这个失而复得的男人视若珍宝,自然不会去评判他。
“我也不知道,只是随便聊聊,大概都喝多了,酒后都比较浮夸吧”
一美轻松化解这个话题,以免两个人都想太多。至于他评价她和宾得都不现实,她在上班路上细细琢磨,心底并不认同,人都是活在物质当中的,只是物质当中的人们所思所想不同罢了,谁不吃饭,谁不喝水呢?但她理解班纳也许说的是另一回事,日后有机会可以再聊,她这样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