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时分,张忘将韩舞召唤到近前,指着早已准备好的十担铜钱,对他道:“你去一趟司空府,将这十担铜钱送给司空张济。告诉他,我以前多有得罪之处,希望他能大人有大量,不与我再计较,大家化干戈为玉帛。”
韩舞看着张忘,一脸不敢置信的神色:“主人的意思是,过往的恩怨,就这么算了?”
“不算了还能怎么办呢?”张忘幽幽叹了口气,“他乃堂堂三公,真要鱼死网破想弄死我,我根本就不可能有机会幸免。你把钱给他送去,试探一下他的口风,我想知道有没有和解的可能。”
韩舞咽了口唾沫道:“这么要紧的事,派我一个下人去,不合适吧?”
张忘瞪起了眼睛:“我拿你当心腹看待,不派你去,又派谁去?”
见韩舞苦着脸,张忘恼火道:“老子一向好吃好喝好招待,不打不骂不杀,把你们一个个都惯成大爷了是吧?上午才办砸了差事,这一转眼你就忘记了?让你跑这一趟就是将功赎罪,这件事如果再做不好,你就给我滚回华阴老家去吧!”
韩舞见张忘发了火,见地上十担也都是黄澄澄的铜钱,料想不会有什么陷阱在里面,便老老实实点了头。
“一定要见到张济本人,把钱给他留下。否则的话,你就不用回来了。”
张忘说完话,便将韩舞赶了出去。
韩舞心中惴惴不安,带着五个家仆和十担铜钱上了路。
半路上他偷偷将张忘塞给他的写给张济的信打开看了看,发现上面写得都是溜须拍马的好话,诚挚地表达了想要和司空和解的愿望,这才长长松了口气。
韩舞离开后,张忘将王越和王娆父女叫到了书房。
将一个包裹递给王越,张忘吩咐道:“韩舞去司空府送钱的时候,一定会吸引张宅大部分的注意力。你趁机混进去,将这个包裹藏到张济的床榻旁,然后隐匿下来。”
王越愣了一下,问道:“然后呢?”
张忘看了看天色:“我夜观天象,看出今夜必然有雨,下起雨来之后,你偷偷将这个包裹上的引线点燃,然后以最快的速度逃出屋去。”
王越犹豫了一下,问道:“这个包裹里是什么?”
张忘道:“是可以置张济于死地的东西。”
点燃一个包裹就可以杀死张济,张忘这个包裹里到底装的什么?
王越额头有冷汗沁出:“杀害朝廷三公,这是诛三族的大罪,贤弟想清楚后果了吗?”
张忘笑道:“我会不会被诛三族,就看贤兄你的本事了。做事的过程中,手脚一定要干净。若是被人发现了行踪,一定不可心慈手软,该杀人杀人,该灭口灭口。事成之后,回你的武馆,什么都不要过问,安静过你的小日子即可。”
王越发了一会儿呆,一把接过那包裹,转身就走:“贤弟等我的好消息吧。”
“此包裹十分危险,贤兄轻拿轻放,切不可过分晃动震荡它,否则的话,会有大祸临头。”
王越正准备将包裹塞进怀里,闻言吓了一跳,托着那包裹就仿佛托着一个宝贝,小心翼翼出了门。
扭头看了一眼忧心忡忡的王娆,张忘说道:“放心吧,你父亲身为洛阳第一剑师,打遍天下无敌手,若是连这点小事都做不好,那可真是笑掉人大牙了。”
王娆点了点头:“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做吗?”
张忘道:“你打扮一下,晚上跟我去赴宴。”
“赴宴?”
王娆惊讶地道:“今晚有这么大的事要发生,你去赴宴?”
张忘点头道:“就因为有事要发生,我才要置身事外。若是没有足够明显的不在场的证据,我们很容易就会被人污蔑构陷。”
王娆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可是我没有什么可以穿出门的衣裳.”
张忘笑道:“没关系,你女扮男装就好。”
王娆惊讶道:“为什么要女扮男装?”
张忘笑眯眯道:“没人告诉过你你长得很好看吗?你若是扮作丫鬟跟着我,被达官贵人们看上了怎么办?你以为我会舍得把你送出去吗?”
王娆脸蛋儿一红,妩媚地横了张忘一眼,转身出门做准备去了。
穿上白袍,束起长发,一身劲装打扮的王娆落落大方地站在张忘面前的时候,张忘的眼睛忍不住直了。
这英姿飒爽中带一股娇媚气息的模样,可以和琅琊榜里的霓凰郡主相媲美了。
张忘唤过张鬃,点了十名黄巾兵跟在身旁,一同往大鸿胪曹嵩的宅邸而去。
曹操听到张忘来拜访的消息,心情十分复杂,好在他是一代枭雄,脸厚黑心比常人更胜一筹,很快就调整好了心态。
他吩咐下人,净土泼路,黄土垫道,带着董氏兄弟郑重其事的迎了出门去。
张忘抱拳笑道:“家中无米下锅,小弟来叨扰孟德兄一顿酒菜,不知可否?”
曹操哈哈大笑:“贤弟坐拥十万贯家财,怎会无米下锅?你若吃不上饭,整个洛阳的人恐怕都要饿肚子了。”
张忘开怀大笑,和他把臂而行,一同来到了待客堂。
董氏兄弟自始至终没有得张忘正眼相看。董昭神色尚能自若,董访却几乎气炸了肚子。对自己当初的明智之举,庆幸不已。
大鸿胪曹嵩爱财如命,听说张忘来了,连忙在丫鬟的搀扶下出来相见。
张忘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白瓷笔洗,恭敬地递了过去:“一点小玩意儿,不成敬意,希望老大人不要嫌弃。”
曹嵩接过那温润如玉、洁白似雪的白瓷笔洗,爱不释手的抚摸着笔洗光滑细腻的胎壁,感受着笔洗上传来的冰凉舒适感,一张老脸笑成了菊花。
他破天荒地坐下来,亲自招待张忘。
大鸿胪乃是九卿之一,掌管诸侯及少数民族事务,掌管礼仪,属于中两千石官,比张忘这个三百石的考工令丞要高无数级。
他肯坐下陪酒待客,绝对称得上是给张忘这个晚辈面子。
张忘脸上露出又感激又惶恐的表情,连连说着恭维话,给曹嵩敬酒,惹得曹嵩大笑不已,对他越看越喜欢。曹操和董氏兄弟在一旁插不上话,反而成了陪客。
酒至酣处,曹嵩醉醺醺眯着眼,对张忘道:“数日前,贤侄做客河南尹府邸,一幅《何进宴饮图》,震惊四座。何进那混账,将那幅画置于大堂正中,逢人就夸耀一番,真是气死人也。”
张忘略作羞赧之意,连连摆手道:“惭愧惭愧,小子一时游戏之作,不敢想竟登大雅之堂。”
“狗屁的大雅之堂!”曹嵩喝多了,说话也粗俗起来,“他何进一个宰羊出身的屠户,家里算什么大雅之堂?你那幅画挂在他家大堂上,实在是明珠暗投。”
张忘笑着饮了一口酒,心说你认了个太监当义父,才有了今日的富贵,和那靠妹妹得富贵的何进相比,又能高到哪里去?
想到自己也不得不和皇帝、十常侍等人虚与委蛇,张忘心中一堵,心说艹他娘的,这是什么世道?
董昭一直在暗暗观察张忘,见他始终自始至终都在演戏,没有一点真情流露,不由得心中起疑,张忘来曹操家,到底是想做什么?”
张忘注意到董昭在看他,抬起头和他对视了一眼,举杯笑道:“我有一句诗赠给公仁兄,不知公仁兄收是不收?”
张忘突然向董昭发难,将曹操吓了一跳,他很看重董昭,不希望他颜面无存,开口就要制止。却被老谋深算的曹嵩一把拉住了。
董氏兄弟的事情,曹嵩知道后也很感慨。但是事已至此,已无回寰的余地。此时此刻,他就想看看张忘会怎么应对此事。
董访连连对兄长施以颜色,董昭却不理会他,抱拳对张忘道:“小郎君赠诗,昭岂能不洗耳恭听?”
他心中对张忘是满怀歉疚的,如果不是弟弟董访拖累,他根本就不会陷入今天这进退两难的境地。
张忘连饮三杯酒,眼中慢慢涌出泪花,王娆在一旁为他满酒,没看出他是在演戏,一颗心顿时疼了起来。
张忘将酒杯掷于地上,直视董昭的眼睛,一字一句道:“渡尽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公仁,过去的事一笔勾销,你我还做兄弟,如何?”
话一出口,满座的人都惊呆了。
所有人见了张忘先前的行为举止,都以为他要发泄心中的愤怒,将董昭冷嘲热讽一番,谁也没想到,他脱口而出的,竟是这样一句要化干戈为玉帛的诗句。
董昭惭愧得无地自容,他举起杯中酒一饮而尽,含泪看了张忘一眼,跌跌撞撞离开了客厅,一路出了曹宅,不知道往何处去了。
无颜面对张忘的宽宏大量,也无颜面对曹操的深情厚谊,董昭两难之下,只好选择了逃避。
曹操见张忘一句诗就说走了自己欣赏的门客,不由得心中痛悔万分。早知如此,就不让董氏兄弟来见张忘了。
众人皆望向门口,一时间心中五味俱全,不知道此时此刻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
“轰隆”一声雷响,炸得座中人各自心中一震。
张忘眯着眼看着屋外阴云密布的天,笑道:“要下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