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年的春节,姚根发家过得十分冷清。姚存萍因姚根发不同意她跟郭佳宝回山西老家的事而赌气在医院里不肯回家,打电话告诉姚根发:她大年三十到初五都要替家在外地的同事顶班不能回家过年。姚存刚则推说饺子店太忙也不回来吃年饭了。到了三十那一天,只有姚存毅带着婷婷回来了,高淑娟在医院陪护已病入膏肓的母亲,父子俩心情郁闷地只做了几个菜,对饮了两杯闷酒就草草收场了。姚根发过年的苦闷一直延续到大年初四那一天,洼子村的大哥大嫂和大姐及外甥女陈冬梅等老老少少一帮子亲戚们都来了,一向喜欢热闹的姚根发烦恼的情绪才有所缓解。
到了大年初五,在农村也都称之为“破五”,一般生意人家都是到了这一天开门营业。陈冬梅为了讨得二舅的高兴,便提议去看看姚存刚的儿子亮亮,姚根发一听自然是开心不已,但又顾虑重重:“咱们好心好意去看孩子,但人家未必高兴,每次去那里他们都拉着脸,好像我欠他们八百吊,为了不让存刚为难,我都半年多没去了。”
陈冬梅当机立断:“那就更应该去!孩子是姚存刚的,你们是亮亮的亲爷爷亲奶奶,哪里有既不把孙子带过来又不让去看的道理?今天你们几个跟我一块去,我看他们王家能把你怎么样?我陈冬梅就不信这个邪了!”
吃完早饭,陈冬梅就带着姚根发及母亲和姚根粮两口子,一起浩浩荡荡就搭车进城了。到了饺子馆附近,陈冬梅先去打探了一番,看见“鸿运饺子馆”确实开门营业了,便带着姚根发在街边小店买了一些花花绿绿的礼品拎着,一帮人直奔饺子馆而去。
正站在门口热情招呼客人的王雪看见几个人大摇大摆地往店里来,着实一惊:“你们怎么来了?”没等姚根发回答,陈冬梅抢先笑呵呵着搭话:“王雪呀,我们今天是来恭贺你们家饺子馆新春大吉财源滚滚呀!大新年的,来的都是客,也麻烦你给我们带个座吧?”
王雪虽说心里很不情愿,但被陈冬梅的祝福词堵在那儿了,更何况他们几个人站在大厅门口也影响生意,便冷冷地对陈冬梅说:“你都来多少次了还不知道地方?你自己带他们进去吧,今天刚开门,人手不够,我也没时间陪你们,待会儿我叫人过去。”说完笑脸相迎地又忙着招呼别的客人去了。
陈冬梅毫也不客气理直气壮地带着四位老人轻车熟路地进了包间。
姚根发指点着王雪的背影对陈冬梅说:“你看看,每次来都是这样冷着个脸子,好像我是来要饭的。这大过年的,见到我们连个爸妈都不叫一声。”
陈冬梅笑笑说:“二舅,其实你自己要先搞明白,你是来你儿子家看你的亲孙子,她冷她的脸,你来你的人,你又不是为了看他们的脸。这个饺子馆咋说也有姚存刚的份,你当老子的来吃来喝来看孙子都是天经地义的!就是说到天边去也是这个理!不是我说你们几个,每次来都好像亏欠了他们王家什么似的点头哈腰的,干什么呀?虽说婚前存刚的事你们对王家有所隐瞒,但毕竟你们几个还是姚存刚的老子啊,老子到儿子家凭什么低三下四的?告诉你们几个,以后记住:来这里你们是到儿子家,吃的是儿子的,喝的是儿子的!你们自己都不理直气壮一点,他们王家能正眼瞧你们吗?”
进了包间,李菊香一屁股坐在沙发上:“冬梅说得有理,不愧是当领导的。我以后到这里就要像到自己家一样,我当妈的吃儿子家几个饺子看看孙子,还要看儿媳妇的脸色?今后呀,我不仅要来,而且要挺直腰杆进来!”
姚根发也直点头:“对,以后就该这样,咱们自己都不硬气,人家更不把咱们放在眼里了。”
陈冬梅像是做通了下级的思想工作,笑着说:“这就对了!”
正说着,一个服务员小姑娘走进来,拿着菜单请他们点菜,陈冬梅没有接菜单,直接报了几种水饺、拼盘和火锅让小姑娘记下,又随口问道:“姚存刚在吗?”小姑娘是新来的,一看陈冬梅点菜的架势,就觉得是这里的常客,忽又听问起小老板,自然不敢怠慢:“他在厨房忙着呢,我马上给你叫去。”陈冬梅领导般地点了一下头,命令道:“你让他马上过来一趟。”
不一会,腰上围了一个大围裙的姚存刚急匆匆走进包间,见了他们很是惊讶:“你们啥时候来的?咋不事先打个电话?”
陈冬梅反问道:“怎么?我们来了这么长时间,你媳妇没有跟你说?”
姚存刚吱唔着:“她……她可能太忙了,还没来得及吧?今天店里人手少客人又多,忙不过来。”
李菊香站起身冲到姚存刚的面前,紧紧拉着儿子的手细细端详着:“儿子,你都快把妈想死了!你都连着四年没回老家过年了,今年你连你二叔家也不去了,你真想撇下我们几个老东西不管不问呀?”
姚存刚有些不耐烦:“妈,你每次来就知道埋怨我,你知道我现在的日子又多难吗?我每天天不亮就要跑到早市去采买,晚上要忙到十点多才关门,我累得骨头都要散架了,刚才服务员去叫我时,我正在忙着绞饺子馅呢!”
“那你们店里就不能再招几个人,他们王家凭啥让你受这份累?“
“妈,你以为开个饺子馆就这么容易吗?多招一个人就得多开一个人的工资,还要多一个人的吃住。我们这个店面本身就不大,每月还要交卫生费、水电费、治安费,还有各种各样乱七八糟的税费,还得给服务员发工资、租房子,如果这房子不是我自己的,我们根本赚不了几个钱,如果不好好经营拉住顾客,以后就更难生存了。我一年到头没有一个休息天,好不容易过年休这几天,你说我还哪有精力跑这儿窜那儿的……”
正说着,王雪和母亲何晓芬走了进来。何晓芬一进门就笑逐颜开地与众人亲热地打着招呼:“哟,亲家呀,你们来了,欢迎欢迎啊!”转身催促女儿:“王雪呀,你快去叫人跟他们点菜呀。”
王雪冷冷的:“刚才已经点过了。”
何晓芬热情地招呼众人坐下,又催促王雪:“你去到厨房看看,让他们把这桌的饭菜都先上。”
姚根发忙站起身来连连客气到:“不用急,先招呼外面的客人吧,我们不着急。”陈冬梅撇了他一眼,姚根发立刻挺直了腰板坐下去不再吱声。
这时王志光突然推门进来,目光犀利地扫视屋里一圈,冲着姚存刚厉声说:“别在这儿站着了!厨房饺子馅都没了,客人都在等着饺子下锅呢,还不快去弄!”
姚存刚一听,这才想起饺子馅的事,忙跟大家说了声:“你们先坐,我去忙去了。”说完匆匆忙忙走了。
王志光又对女儿呵斥道;“大厅里客人等着没人点菜,你们几个都窝在这儿干啥?”
王雪瞄了一眼父亲,也转身出去了。
王志光又指着何晓芬:“你快去厨房帮忙包饺子吧,饺子都跟不上了,就知道站在这儿聊天,生意不做了!一把年纪的人了,没有一点眼力架!”说完,再没理睬屋里其他人,扭头就走了。
何晓芬见丈夫走了,依旧笑呵呵地对众人说:“你们先坐一会儿,饭菜马上就来了,我现在要赶紧到厨房帮忙,就不陪你们了。”
姚根发忙把买的礼品双手递到何晓芬的面前:“亲家母,这是我们给亮亮买的东西……”
何晓芬知道他们是冲着孩子来的,故意笑着打断他的话:“我现在很忙,没时间拿这些东西,你先放这儿吧,等我忙完再给他带回去。”说完也转身离去。
几个人吃完饭等了半天,也没见王家人再出现。陈冬梅忍不住把门口的一个服务员叫了进来,让她去把姚存刚叫来,服务员说姚存刚到菜市场买菜去了,人不在。让她去叫王雪的父母,服务员又说,老板和老板娘交代了,他们很忙,不让店员去打扰他们。陈冬梅不耐烦了,说:“那你就去把王雪叫来吧。”服务员跑出去了,一会儿,王雪阴着脸进来了:“有啥事快说,我现在很忙的。”
陈冬梅见她这个态度,也没客气:“几个老人这么老远跑到这里,你也知道他们不是为了吃你这顿饭,他们很长时间没有见到亮亮了,特别想见见孩子,可你们……”
王雪嘴角翘翘冷冷地笑道:“真抱歉,孩子这几天不在家,今天刚开门营业太忙,孩子在我姑姑家,你们今天肯定是见不着了。”
姚根发每次都受到王家人的冷落,心中一直积着怨气,今天一见王雪这个态度对待亲戚们,觉得自己很没面子,口气不禁冲起来:“怎么?我们当爷爷奶奶的连看看孙子的权利都没有吗?你这个儿媳妇咋这么霸道?”
“儿媳妇?谁是你儿媳妇?”王雪的嗓门也不禁高了起来:“我王雪又该是你们谁的儿媳妇?恐怕连自己都没有弄清楚吧?当初你们姚家欺上瞒下骗了婚,现在又跑到这里认孙子,世上的好事你们姚家都想占尽啊?告诉你们,儿子是我生的,他是我们王家的根,与你们姚家没有任何关系,你们如果以后再来纠缠不清,我就把姚存刚还给你们,请他离开我们王家!离开饺子馆!”
姚根发被王雪一吵,更觉得这张老脸没处搁了,而且听王雪那口气可能从此再不能见孙子了,心中一急,忍不住对王雪大骂起来:“你放屁!当初老子答应姚存刚去你们王家倒插门,可我们从来没有答应孙子也归你们王家!这孩子是姚存刚的儿子,是我们姚家的孙子,你们王家没有权利霸占着!”
王雪毫不示弱:“我没有权利你就有权利?我是亮亮的亲妈,你又是他的啥呢?你又是姚存刚的啥呢?你有啥资格在这儿抢孙子?”
姚根发被王雪一阵抢白,噎得不知说啥是好,怒指着王雪:“你……简直没有一点教养!简直不是个东西!”
“你是个东西?要说最不是东西的就是你!是谁狠心把亲生的女儿抛弃而去换别人家的儿子给自己传宗接代?是谁欺骗了我们家跟姚存刚结了婚?如果不是你,我们王家还摊不上这么多倒霉的事呢!更不会有农村这么多乱七八糟的亲戚跑来吃白食!事到如今,你有什么权利在我的家里对我指手画脚!”
陈冬梅听不下去了,走过去大声训斥王雪:“你咋这么对老人说话?不管他们以前做过什么,毕竟他们是亮亮的爷爷!”
王雪的眼睛斜视着陈冬梅,鼻腔里轻蔑地“哼”了一声:“你是谁呀?你算老几?我跟你说得着话吗?你是姓姚呀还是姓王呀?别一天到晚把自己当根葱,不就是一个外姓的表姐吗?你有啥资格教训我?”
一旁的李菊香不甘示弱想冲上前去对王雪动手,被丈夫姚根粮紧紧拽住。
这时王志光跟在服务员的身后急急忙忙跑进来,一脸地怒气逼视着他们,随后,拉着女儿就往门外走:“你这孩子跟他们吵什么?要吵架也得找个讲理的人呀,对这种胡搅蛮缠的人你理他们干啥?你也太瞧得起他们了!”
姚根发等人听完肺都要气炸了,李菊香和姚根发追出去要与他们理论,姚根粮上前一把扯住他们:“别再去吵了,真要惹恼了他们,把存刚撵出来可咋办?现在存刚的工作已经没了,你们再这么闹下去,这不是难为存刚吗?我说呀,咱们也别管孙子不孙子了,只要他们王家对存刚和亮亮好,只要存刚一家三口过得开心就行了,咱以后就别到这儿跟王雪计较了,让存刚舒舒心心过自己的日子吧,别老让儿子夹在中间受气了。”
陈冬梅吃惊地看了一眼平时老实巴交的大舅,又回头瞅瞅还在生气的二舅,只见姚根发听了大哥的这些话,无可奈何垂头丧气地坐到椅子上喘着粗气没再说啥。陈冬梅气呼呼地说:“大舅当亲爷爷的都这么说了,我们还瞎争什么劲?你们愿当孙子,别人谁还把你们供成爷!”说完,她就要往外走,李菊香不甘心地紧随其后:“那咱们就这么低头认输了?就这么完事了?”
不等陈冬梅搭话,门口的服务员拦住了她们:“你们还没有给饭钱呢?”
众人诧异不已。陈冬梅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什么?饭钱?你们有没有搞错?这是姚存刚的爸妈,他们到儿子家吃饭还要给饭钱?”
服务员笑着说:“对不起,这是老板娘饭前就交代好的,一共是一百三十八元,请你们结清,别让我第一天上班就为难,我还没有钱让他们罚呢。”陈冬梅站在门口,气呼呼地环视着大厅,除了吃饭的顾客,见不到王家一个人影,她只好从兜里掏出一百五十元钱拍在服务员手中的托盘上:“不用找了!”
李菊香和姚根发在一旁急得直跺脚:“不给她!不给她!我吃的是我儿子的!没吃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