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去秋来,转眼间两年过去了,姚存萍也从护校毕业,但找工作已不像两个哥哥那么好运气了,在家待业了半年多,才在小姨夫的帮助下,去了县城一家医院当了护士。虽说医院离家远点,平常只有倒大班休息时才能回到钢铁厂的家,但姚根发的心里还是高兴不已。他知道,现在招工形势已远不如前几年了,能找到工作端上铁饭碗已经是相当不容易了。
正当他还沉浸在女儿已参加工作的喜悦中时,“十一”放假,大儿子一家三口回到家,姚存毅又给他带来了一个好消息:我被提拔为车间副主任了!也就是堂堂正正的副科级了!姚根发听完高兴地笑得腮帮子直发酸,还搂着平常从不抱一下的孙女婷婷亲了又亲,胡茬子把婷婷扎得哇哇大哭,他才不得不松手。
饭桌上,姚根发高兴地直给儿子敬酒:“存毅呀,有出息呀!这下你给老子争光了,终于可以让爸在别人面前扬眉吐气了!现在我不是吹的呀,我们那一拨从农村出来的人家里还从没听说过谁家有孩子当科长的呢,你可是第一个呀!你这不仅给我的老脸增了光,也给咱姚家人增了光!咱姚家几辈子可就出了你这么一个当官的呀。”
这时,高淑娟从厨房端上菜来,接口说:“他哪是姚家第一个当官的呀?老家不还有一个冬梅姐吗?听存毅说,她现在都是乡里的妇女主任了?”
姚根发听到这,更是一脸的自豪:“那倒是。你冬梅姐不仅人能干,而且还能说会道,人家现在无论走到哪儿都能跟那些当官的说上话,领导交给的啥任务,冬梅是拿得起放得下,像她这么能干的妇女干部哪个领导不喜欢?上个月乡里直接点名把她调走了,已经到乡里正式上任了。”姚根发说得高兴,一仰脖,把手中的一杯酒干了。
坐在一旁的姚存萍看着姚根发那个洋洋得意高兴劲,故意逗他:“爸,冬梅姐当官你高兴啥呀?她又不是你闺女?人家姓陈!”
姚根发脖子一梗:“姓陈咋啦?姓啥我也是她舅!她的官就是当到中央去,人跑到天边去,她也得管我叫二舅!”
姚存萍看姚根发火了,便咯咯地笑:“爸,看你急啥呀?我这是跟你开玩笑呢。你平时不是最爱说姚家姚家的吗?咋一到外姓人当官时,你也往自家搂呀?”
姚根发一脸的认真:“我外甥女当官我高兴,等将来你姚存萍能当个护士长啥的我比今天还高兴!到时候我给你大摆三天宴席庆贺!咋样?”他一仰脖,又把刚倒满的一杯酒一饮而尽。姚存毅拦着他不让他再喝了:“爸,你今天都喝了快半斤了,你胃不好,还是少喝点吧。”
姚根发把儿子的手一把推开,带着几分醉意笑着说:“别拦我,谁也别拦我!今儿我儿子当官我高兴!你们这些当儿女的哪知道我们这些当爹妈的心思哪!我们这些老人整天活着图个啥呀?不就图个儿女争气子孙满堂嘛?俗话说:人活一张脸,树活一张皮。你们看我现在缺啥?我啥也不缺!工资虽说不高,但我比上不足比下有余,我吃穿不愁啊,这比我年轻时候的日子好到天上去了!现在女儿参加工作了,儿子当官了,我还缺啥呀我?比起身边那些有的老人儿子结婚没房子的,孩子找不到工作愁得睡不着觉的,我还有啥不满足的?”
他又往自己杯里斟满了酒,刚想再喝,看到孙女婷婷在高淑娟怀里正伸着小手抓桌上的菜呢,姚根发把举起的酒杯又重重地放下了,失望地深深叹了一口气:“你们说这婷婷要是个男孩该多好啊,要是那样,老天爷就是让我今天去死,我也闭眼了。”
高淑娟本来还在开心地逗女儿玩,听了这话,脸顿时阴了下来,心里很不高兴。自从生下女儿后,姚根发对她的态度又回到了父亲刚去世时的冷漠中,甚至可以说还不如那个时候,因为那时的冷漠还仅仅是因为高淑娟父亲的去世,使得姚根发在邻居亲戚面前炫耀的局长亲家突然没有了,脸上有点挂不住,但这次高淑娟给他生了个孙女,这好像令他在这些人面前更是丢尽了面子:自己在多少人面前得意洋洋地吹嘘过,大儿媳怀的是孙子,绝对是孙子!可没想到生下来的竟然是个丫头片子!而且还彻底断送了姚家在城里传宗接代的梦想!把他气得还跑去把那两个算命的人臭骂了一顿。而姚根发把这些羞辱全部算到了高淑娟的头上。
高淑娟面对整天冷若冰霜的老公公,两年来她也只在逢年过节时才回来吃一顿饭,她不愿意看到老公公觉得她是欠了姚家什么似的冷脸子,哪次回家都是全家人翘着二郎腿等着她做饭,这次若不是姚存毅给他说了半天好话,她连这个国庆节都不愿意回来。这次回来她又是荤荤素素买了一大篼子菜,她可不愿听老公公和小姑子叨叨他们一家三口回来吃白饭了,她每次进门拎着一家人的伙食忙忙呼呼做一桌子,显得既没占公公家的便宜又自力更生,可即便做到这样,现在还是被老公公这么数落着,心中十分恼火,她刚想发泄心中的不满,姚存毅怕又吵起来,在桌子底下踢了她一脚,抢过话头说:“爸,现在城市里,男孩女孩不都一样吗?将来婷婷长大了,不是一样能照顾爷爷?”
姚根发瞪了儿子一眼,恨他没出息又替媳妇说话:“你说得好听!孙子孙女能一样吗?将来婷婷的孩子能姓姚吗?能给咱姚家传宗接代吗?”
高淑娟刚想张口,姚存毅又踢了她一脚:“爸,你这一说孩子的事,我倒突然想起来了:上星期我和淑娟在商场给你买羊毛衫的时候,碰到了存刚两口子了,存刚媳妇怀孕了,好像都有好几个月了。”他故意扭头问高淑娟:“是吧淑娟?看样子年底就要生了吧?”
高淑娟没好气地说:“他们生不生跟姚家要啥关系!存刚是上门女婿,那孩子生下来也姓王,你瞎操啥心?”
姚根发本来听说王雪怀孕了,郁闷的心中突然高兴起来,但听高淑娟这么一甩搭,他心中的火不由得又被拱起来了:“啥叫瞎操心?将来存刚的孩子不管姓啥,那都是姚家的血脉,是正宗的姚家的根!如果存刚家生个男孩,只要我姚根发一天不死,我早晚叫他把姓改过来!我绝不能让我们老姚家在城里这一门从我手上断了根!”
高淑娟一听,抱起孩子站起来就往外走:“是呀,知道你们老姚家人多势众厉害着呢,你们有本事以后就去王家把姓改过来,给你们姚家传宗接代吧!”说完,头也不回地开门就走了。
姚存毅见状连忙站起来追上去:“淑娟——淑娟——”
姚根发断然喝住儿子:“嚎什么嚎?离开她活不了啊?”
姚存毅停住脚步:“我不是觉得她忙了半天,她……她们娘俩还没吃饭吗?”
“不吃饭那是她不饿!管她干啥?生个丫头片子还神气个屁呀?还撂脸子给我看,姚家永远轮不到她在我面前甩那硬气话!”
姚存毅看高淑娟已经下楼了,便又回到桌边坐下:“爸,你说这是何苦呢?她本来就是因为你爱唠叨孙子孙子的不愿回来,今天上午我劝了她半天,她才跟我来的。你看,现在你却为了别人家的事跟她别扭上了,值得吗?”
“放狗屁!什么别人家的事?存刚家的事是别人家的事?我告诉你小子!姚存刚不管将来咋样,他永远是我们姚家人的血脉,永远是你的亲弟弟!她高淑娟算个什么东西!她除了跟你有一纸婚书,她跟咱们姚家有啥关系?她还以为自己是那当年局长的千金小姐呢?告诉你存毅,这如果是在咱农村,她要生不出个男孩来,我早让你跟她离了,她还在这儿蹦跶啥?”
“爸,看你越说越不像话了,再咋说她也是婷婷的妈妈呀?”姚存毅小声不满地嘀咕着。
姚根发还是听见了:“没出息的东西!你啥时候也开始像存刚一样怕起老婆来了?她连个儿子都生不出来她有啥好的?你现在都是副科级干部了,是堂堂正正的能管一百多号人的车间主任了,你还用得着怕她?”
姚存毅不想再跟父亲争执下去,便又闷头喝起自己的酒来。姚根发见儿子不吭声了,又骂了一声:“没出息的东西,两个窝囊废!没一个像我!”见儿子还不吭声,他又发泄一句:“当初你真是瞎了眼,咋娶了她?”
虽说姚存萍平时对高淑娟不冷不热的,但身为女人,看到父亲对大嫂的态度,她不得不为高淑娟鸣不平:“爸,你整天为了存刚的孩子将来姓姚还是姓王争来吵去值得吗?他亲爹亲妈都管不了,你就能改得了孩子的姓?再说了,大哥家生个女孩也不能全怪我大嫂呀,从医学角度上来讲,生男孩还是生女孩决定于男方而不是女方。你现在这么对大嫂,那我将来结婚生个女孩咋办?你不怕我将来的婆婆也像你一样对待儿媳妇,那我还活不活了?”
“去去去,你将来结婚生男生女跟姚家有什么关系?尽扯那些没用的。”姚根发极不耐烦地冲着女儿瞪眼睛。
姚存萍还想说什么,看父亲正在气头上,只好欲言又止。
姚存毅又斟满一杯酒,递到姚根发的手里:“爸,你消消气,本来挺高兴的日子,咱爷俩好好喝,别理她们了。”
姚根发接过酒杯又开心地笑了:“当然是高兴了,这几年来我心里头还从没有像今天这么高兴过呢。”又问:“她确切的日子是哪天?”
“嗯?啥哪天?”姚存毅被父亲问懵了。
姚根发不耐烦地敲着盘子边:“我是问你存刚媳妇哪天生?”
“噢!你是说这事呀,这我倒没问他们,不过看样子有几个月了。”
姚根发生气地把杯子往桌子上狠狠一顿:“这么大的事你当哥的都不知道问问?”回头又冲着姚存萍命令到:“你明天不是休息吗?你陪我去看看你二嫂。”
姚存萍头一扭:“我才不去呢,我吃饱撑的?他媳妇怀孕几个月了都不来告诉你一声,这不是诚心不想让咱们知道吗?你还非要去热脸蹭那个冷屁股干啥?”
“你不去拉倒,明天我自己去!改天我还要回一趟洼子村,赶紧给你大伯报告这个特大喜讯!”姚根发兴奋的脸上又漾起了久违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