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你看到了什么?”
“是阳光。”
苏黎握着他的手,放在自己脸上来回摩擦,大眼睛灿若繁星,期待地问他:“那爸爸现在能看到我吗?”
可是,他却再也没有回答。
这个故事在范若礼心理沉浮了这么多年,现在想起还是无法抹掉原有的感情色彩,嘴里像是被呛了一口,酸涩得难过。
纪成浩将手里的啤酒一饮而尽,空罐子被他捏得变形,“你知道,这些你都知道,为什么你还忍心伤害她?”
范若礼冷冷地回答:“是她伤害我。”
“我不想跟你争辩谁伤害谁,既然你已经和莫小奈在一起,为什么还要去找她、关心她,给她一些虚假的希望?这样做,对莫小奈对苏黎,甚至对我,都不公平。”
“苏黎是我这一辈子都无法忘记的人,而莫小奈是我想要过一辈子的人,我不觉得两者有什么冲突。”
“你太自私,你明知道你多看她一眼,都能左右她的情绪。”
“我承认晚上不应该,不会再有下次了。”
纪成浩不愿作罢,咄咄逼人,“我只想问你最后一次,是不是真的已经放下她了?”
他低着头,盯着地面,却怎么也听不到心里的答案,犹如转动着的博采机,三个转盘上的图案却始终无法一致。良久,他才点点头,向自己保证,“昨日之日不可留,我只想珍惜现在握在手上的幸福,莫小奈就是。我不知道这个世界上,是不是真的有矢志不渝的感情,我也曾经以为,苏黎是我唯一认定的人,所以我选择封闭自己,直到我试着在莫小奈身上投入感情,其实这个人不一定要是莫小奈,也可以是任何一个在我想要再去爱的契机遇到的那个人。所谓的‘非你不可’是不是真的经得起金钱、时间的考验,至少在苏黎和我身上有一个参考的答案。”
“那只是你们的答案,感情的开放式考试没有标准答案,即使我的逻辑多么的荒诞,只要我坚持自己的信仰,一定会有人为我的执着加分。”
范若礼会心一笑,“你会在乎别人给你打多少分吗?”
纪成浩将空罐子扔在地上,像个小孩子一样,大脚一开,将它踢飞出去好远,“我在乎你批不批准我考试。”
“我不是监考官,我不过是刚刚完成上一场考试,却还没来不及离开的那个人。”
“你不离开,别人又怎么能清理考场,准备下一场呢?”
“你是在怪我占着茅坑不拉屎吗?”
“苏黎不是茅坑!”纪成浩不满地瞪他一眼,“我没有那个能力保障一个人永远不再受伤害,但是我会尽我一切所能让她幸福。”
“你现在就要告诉她吗?”
“你认为我是一时兴起?”
“情理之中,却比意料得快,我不确定。”
“那我现在清楚地告诉你,既然我说了,就会去做。”
“那你想要做点什么?”范若礼觉得心里空落落的,这些年他一直知道纪成浩所想,现在切切实实地在他面前说出来,再也不能当作什么也没有一样坦然面对,仿佛一件美好的事物摆在那里,无论在不在都与他无关,但是被人拿走了,还是会有这样那样的伤感,因为最后拥有的那个终究不会是他了。
“我就是做得太少了……你知道吗,范若礼!我就是做得太少了!才让她一个人难过了这么多年!”纪成浩有点失控地重复着这句话,看着他的眼框竟然有些发红了。
范若礼过去扶他,“你醉了。”
“我没有醉!”纪成浩一把推开他,指了指胸口,“我永远不可能像你这么冷静地分析利害得失,连感情也要计算投入产出。我也不愿意像你这么冷静,至少这样我才能感同身受,才能知道她过得多辛苦。”
“彼之砒霜,吾之蜜糖。她现在高薪厚职你怎么知道她辛苦?即使辛苦也是她自己选的。”
“如果可以选的话,我希望先认识她的人是我。”
“如果先认识你,你也体会不到被人背叛的感觉,因为你一出生就有她要的钱和权。”
“钱和权不也是你一直努力至今所追求的吗,又何必用这么不屑的眼光来看轻她?”
范若礼没有回答,抬头看了一眼天空。厚重的乌云层层叠叠地铺陈在夜空中,轻易地遮蔽了微弱的月光,云层中不时地响起“轰隆”的雷声,整个天空仿佛瞬间就要压下来。
“要下雨了,回去睡吧。”他转身走下了天台,周围的空气太压抑,确实需要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洗礼,才能让他细细地思量这来路匆匆去路长的人生。
下过一场大雨的早晨,空气格外清新。早起的鸽子站在鸽棚上来回踱步,发出“咕咕”的叫声,门前刚插下不到数日的秧苗上还残留着昨夜的雨水,被风一吹,一颗颗晶莹饱满地滚落。
纪成浩坐在水井旁的石板上,伸了个长长的懒腰,饶有兴趣地听着早起洗衣的妇女,用他听不懂的方言闲话着左邻右舍的家常。
他看到不远处一群小孩子围着一辆脚踏三轮车打转,他也活蹦乱跳地跑了过去,凑上去对那个握着车把手的小孩说:“让我玩一下吧。”
小孩看着他一脸的不信任,“叔叔,你会骑吗?”
叔叔……老子花样美男,竟然沦落到被人叫叔叔的地步,现在的小孩怎么都这么没有眼力。纪成浩在心里默默哭泣,但还是恬不知耻地回答:“会阿,当然会,让哥哥来带你们。”
“我爸爸说这个车很贵的,弄坏了会打我的。”小孩不愿放手,认认真真地研究了一下他的年龄,最后还是执拗地加了一句,“叔叔。”
小气鬼。纪成浩撇了撇嘴,从口袋里摸出几张纸币,弯下腰对小孩说:“那我跟你租行不行?”
小孩看着钱,脑子里立马浮现出各式各样的零食糖果,咽着口水使劲地点了点头,伸手就去拿钱。纪成浩使坏的把手一扬不让他够到,“叫哥哥,再多给你一张。”
“哥哥”、“哥哥”……一群小孩蜂拥而上,抱着他的大腿就差没喊亲爹了。
一直站在门口看着的范若礼终于看不下去了,走过来说道:“纪成浩,有你这么教坏小孩的吗!”
“若礼哥哥。”小孩子们看到是他,异口同声地叫到。
“真不公平,为什么叫他哥哥,他明明比我老!”纪成浩不服气地抗议。
范若礼不理他,摸着小孩的头说,“阳阳,不要相信这个怪叔叔,他的钱是假的,昨天在我家喝了酒还没给钱呢。”
那个叫阳阳的孩子嫌弃地赏了纪成浩一记大白眼,“坏叔叔,我们不要和你玩。”
“坏叔叔!”一群小孩冲着他做了个鬼脸之后,一哄而散。
纪成浩真想扑上去掐死他,“喂,范若礼,昨天的酒你也有喝,喝得比我还多。”
“我自己家的酒,想喝多少就喝多少。”
“你这个小人,就是妒忌我长得比你帅。”
“你喜欢怎么想都行,叔叔。”范若礼忍着笑意,一抬腿跳上了路边石板铺成的洗衣台,纪成浩紧接着跳了上来。
两个人半蹲在那里,静静地望着阁楼上的鸽棚,尤如两只蓄势待发的鹰,等待机会出击。偶尔有陌生人路过,好奇地放慢脚步,却看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好失望而归;也有一些少不更事的女生,被两人俊朗的外表所吸引,娇羞地频频回头多看几眼,交头接耳地窃窃私语。
不知道过了多久,清晨的爽朗逐渐被炎热所代替,纪成浩终于按捺不住,“若礼。”
“恩。”范若礼应了一声,依然雕塑一样。
“我腿麻了。”纪成浩的脸涨成了猪肺色,一脸便秘似的表情,哀怨地望着他。
范若礼看他一眼,利索地站起身,稳稳地跳到了地面,“要不要我帮你一把?”
纪成浩以为他要扶他,“被别人看到,我多没面子。”
“不用担心,我会轻一点的。”范若礼一脚踹了过去。
“范若礼!”被暗算的纪成浩恨不得将他剥皮拆骨,正准备张牙舞爪地扑上去,却看到不远处,苏黎和母亲有说有笑地走过来,只好暂时把这一帐记在心里。
苏黎穿着一条棉布的白色连衣裙,脸上未施粉黛,长发梳成一条大马尾辫,自然地垂在胸前。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了当年那个未闻世事的小女生,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
纪成浩大声地喊她:“苏黎。”
正和母亲相谈甚欢的苏黎听到声音,抬起头看到他们,眼中跳跃着一丝与刚才完全不同的喜悦。
“阿姨,苏黎,你们要去哪?”纪成浩走近他们,苏母微笑着向他点头示意。
苏黎答道:“我陪我妈去买点菜,中午你在若礼家吃还是来我家阿?”
“范若礼会毒害我,我去你家不知道你欢不欢迎阿?”
“你总是没正经的,那你等我们回来叫你。”
“要不我陪你们去吧,若礼,你去不去?”纪成浩转身看向范若礼,眼神里却那么明显地传达着“你不要去”的意思。
范若礼心领神会,识趣地说:“我有点累,就不去了。”
三人就一同往菜市场的方向走去,走远之后,小路上还回荡着他们说话的余音。
“阿姨,你昨天做的菜很好吃。”
“那你要多吃点,听苏黎说,你一直很照顾她,谢谢你。”
“我就怕苏黎不让我照顾。”
范若礼伫足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苏黎挽着母亲的手臂,不时看向纪成浩毫不拘束地眉开眼笑。
他好久没有看她笑得这么开心,却始终无法抱着祝福的心态,坦然地关注这一切。
莫小奈在家里的第二天,一大早就被周大妈从床上刨起来,硬被拉着去街上逛逛。
每逢“五一”、“国庆”,莫小奈总能真切地感受到中国人口密度之大,真的不是地理课本上的数据夸大其词。在炎热的大太阳底下被挤来挤去,她的火气也随着温度节节攀升。周大妈一看她脸色阴沉,连忙拉着她躲进一家米国著名快餐连锁店避暑。
周大妈拽着她往角落里走,“要不要吃点什么?”
“不想吃这些东西,在学校都吃腻了。”她扁着嘴,不满地回应着。
“小奈,你来了阿。”旁边赫然坐着王阿姨还有一个不知名的男人。
她突然觉得有种被亲妈卖了的感觉,皮笑肉不笑地回答着:“王阿姨,这么巧阿。”
“可不是吗!来来来,外面热,休息一会。”
莫小奈坐定之后,才正眼看了一下那个传说中从山里飞出的金凤凰。从周大妈的描述中,她已经知道他有一个非常贴切又响亮的名字“****”,瞧人家爸妈取名的技术,都可以去天桥下摆个摊算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