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罗盘实在是很意外,居然会接到夏凉的电话,赶到目的地的时候夏凉正在吃一碗牛肉拉面,面汤上浮着厚厚的一层辣油,腾腾热气浮上他的脸,在夏凉白皙的脸上染了浓重的色彩。
外面天气实在有些冷,罗盘吞了吞口水后也叫了一碗牛肉拉面,两人面对面吃完了,桌上也堆了许多卫生纸球,似乎都是不擅长吃辣的人呢!
夏凉微微一笑,“好吃吗?”
罗盘呼着气,“虽然很辣,不过很好吃。”
夏凉却说:“我觉得虽然很好吃,不过很辣。”
罗盘一怔,眼中有些迷茫,“不是一个意思吗?”
“是一个意思吗?”夏凉微笑着反问。
当然不是一个意思。
前面一句意思是即使很辣也还想要吃,而后面一句是即使很好吃,但因为很辣也不愿意再吃。
罗盘笑着说:“你找我出来就为了吃牛肉面?”
夏凉摇摇头,“我想知道昨天晚上发生了什么事,姐姐是穿着你的衣服回来的。”
罗盘沉默了半晌,忽然很有兴趣地问:“你怎么知道那件衣服是我的?你没见我穿过那件衣服吧!”
夏凉眨眨眼,“我有两个答案,一个是‘猜的’,一个是‘衣服上沾有你的味道,很明显’,你随便挑一个吧!”
“我都接受。”
题外话讲完了,夏凉静静地看着罗盘,等待他给他答案。
罗盘却顾左右而言他:“你怎么不问你姐?”
夏凉皱了皱眉,“姐姐昨天被吓坏了,你觉得我应该怎样问她?”
“吓坏了?”罗盘怔然。
夏凉点点头,“所以我想知道昨晚发生了什么事,而且我也应该知道,在这世界上,我和姐姐也不过拥有彼此而已。”夏凉弯起眉眼,如春风拂晓,“所以你可以告诉我吗?”
罗盘简单地说了下昨天发生的事情,末了他说:“昨天,我并不觉得有什么事情吓到她了啊!啊,虽然她走的时候是很匆忙。”
夏凉微笑着,“因为吓姐姐的人就是你啊!”
“我?”罗盘怔然,“我怎么吓到她了?”
“因为你向姐姐表白了啊!”
罗盘的眉头纠结起来,他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因为你向姐姐表白,所以吓到姐姐了。”夏凉的声音淡淡的,“因为姐姐根本就不喜欢你呢!”
“因为你向姐姐表白,所以吓到姐姐了,因为姐姐根本就不喜欢你呢!”
夏凉的话还萦绕在耳边,罗盘深呼一口气,冰冷的空气涌进喉咙,他一时喘不过气来,使劲地咳嗽着,似乎要将满腹的不安惆怅难过心疼全部都以这种形式发泄出来。
每一次,她都从他面前惊慌逃跑,他居然从未想过原来她根本就不喜欢他,原来他对他的喜欢只会吓到她,居然会吓到她……
多么可笑?
罗盘走到一垃圾桶面前,他的眼睛红红的,鼻头红红的,整个人都带了三分的病态,他忽然冷冷一笑,将手中的袋子丢进垃圾桶。
寒风再次吹过,吹得垃圾桶闷声作响,而在最上面的那个装着一件米色长外套的袋子,在肮脏的垃圾中显得那样突兀而寂寥,不过没关系,随着时间的流逝,它最终也只是一件垃圾。
黎舞已经许多天没有见过罗盘了,确切地说,自从那天十分热闹的晚上过后,她就再未见过他了,连他的外套都莫名其妙地被风刮走了(夏凉告诉她的),她没有一丝一毫的理由去找他。
使劲地摇摇头,她为什么要主动去找他?她和他之间早就应该划清界限才是。黎舞打起精神,可是中午的部门例会他们还是不可避免地要见面吧!
他每次开会都会往她身边靠的,可是这一次,他根本就没有来,黎舞看了看身边的空位,为什么呢?他生病了吗?又或者有什么重要的事情要处理?
“罗盘已经退出我们外联部了。”宇浩说。
“啊?为什么?”黎舞怔怔地问。
宇浩摊摊手,“大少爷不过是闹着玩玩儿的,怎么会真的在我们外联部屈尊当个小小干事?前两天主席还找我谈过话,意思是如果罗盘想要进学生会,只要他想当,我这个部长,他那个主席,都是由着人家挑的。我们在学生会一步步地往上爬,写了多少份报告,付出多少努力才当上委员会的成员,想想真是怄。”
学生的委员由一个主席两个副主席七个部长姐成,大家都是通过一轮又一轮的激烈竞争才入选的。
黎舞低下头沉默了一会儿,“他真的想当委员?”
宇浩耸耸肩,“谁知道呢?听说他这个星期一直都没来上课,我看啊,人家说不定根本没把锦华放在眼里,更何况一个小小的学生会,你看那龙泉,学籍是有了,几时见他来上过课?”
宇浩看了看脸色一直不是很好的黎舞,“小舞,我们和他们根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宇浩的父亲也有一家小公司,他也算是有钱人家的子弟,可是和罗盘他们比起来,他家根本什么也算不上,连宇浩都说他和罗盘不是一个世界的人,那么她,与他更是云泥之别吧!
黎舞弯了弯唇角,“我知道。”
从知道他的身份那一天起,她就知道他们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黎舞的目光在会议室飘忽了一圈,那个熟悉的笑脸,那个仿佛会像太阳一样发光的人不在了,他终于还是离开了。
她其实一早就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一直都知道的……
“真无趣——”罗盘撇了撇嘴巴,“多参加几次这种宴会,我都要发霉了。”
一旁的江凌拿着杯低酒精的饮品,笑着说:“又不是现在才发现这种宴会无趣,有什么好抱怨的。”
林墨阳优雅地打了个呵欠,“这时候真想在泉的鼻子上揍两拳。”
明明同样是家族继承人,只有龙泉敢和他老家老头叫板,不愿意做的事就不做,搞毛了他就直接把家业给烧光,那叫一个强悍。
“对了,你女朋友呢?”林墨阳懒洋洋地问,“把她叫出来玩,你们也可以发展一下感情嘛!”
罗盘脸色一变,瞪了林墨阳一眼,“谁说我有女朋友了?”
“那个黎舞?”林墨阳看了看一旁的江凌,他恍然大悟,“原来你失恋了啊!”林墨阳脸上的气色忽然好了起来,他一巴掌拍在罗盘肩上,“兄弟,初恋往往是以失恋而告终的,恭喜你闯过初恋大关,以后谈恋爱就能马到功成了。”
罗盘一手搭在林墨阳放在他肩膀的手上,咧开嘴露出洁白的牙齿,笑得像婴儿一样纯洁无害。林墨阳只觉像全身触电一样,这种大庭广众之下他又不能一脚踢在罗盘脸上,只能反手使着力,但已乘下风,他痛得冷汗直冒,冷剑从他眼睛里嗖嗖射出,罗盘,咱梁子结大了!
罗盘笑得一脸无害,似乎忘记了要收手。一旁的江凌皱了皱眉,伸手放在罗盘的手上,三只手叠握在一起,以不同的方式使着力。罗盘这才收了力,歪在沙发里装死。
妈的,这样就算完了?林墨阳火冒三丈。
江凌轻轻拍了拍他,“墨阳,没事吧!”
林墨阳瞪他一眼,“你才有事。”妈的,手骨都要断了,有这样不吭一声就玩真的吗?下次看他不卸掉那小子一条胳膊。
江凌看着罗盘的眼中闪过一丝凌厉,“真喜欢那女人就追去,拿兄弟撒什么气?”
“拿兄弟撒气可以,去追那女人却不可以。”罗盘要死不活地说。
林墨阳气得一脚踹上他的肚子,在罗盘白色的衬衣上留下了大大的脚印。
罗盘叫出声来:“你这让我怎么见人?”
林墨阳冷笑,“女人最重要,见不见人又有什么关系?瞧你这点出息?”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罗盘苦着脸看着江凌。
江凌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摇摇头,凉凉地丢了句:“大白痴。”
罗盘气结地看着他这两个“兄弟”然后垂头丧气,“好吧,是我先失了控。”
轻轻拍了拍衬衫上的灰尘,好在林墨阳那鞋子油亮油亮的,倒没留下多少痕迹,罗盘决定是找他的兄弟道歉。
顺着一排璀璨的水晶吊灯走着,林墨阳果然和江凌在一起,两人正被人群围住,一大堆不知名的叔叔婶婶和他们说着话,若是以往罗盘肯定不会去凑热闹,可是现在他忽然觉得他应该表现一下好兄弟有难同当的义气。
江凌和林墨阳也没客气,“哎,小盘,你也来了。”江凌热心地打着招呼。
现在罗盘就是想要跑都不行了,也不知江凌又说了些什么,那群人满脸堆笑地迅速将罗盘围住,“罗世侄,今年升高中了吧。”
“在锦华念吧!我儿子也在那里,你们年轻人可要好好相处啊!”
“有决定什么时候出国吗?”
“年纪也不小了,该谈女朋友了吧!”
……
罗盘只觉得脑子里嗡嗡嗡直叫,再转头四处张望,江凌和林墨阳早就不见踪影,很明显是金蝉脱壳了,而他则被留下来当那个“壳”。
“罗少爷,我们见过面的,记得吗?”一个中年男人的声音响起。
罗盘看过去,这男人年约四十,五官深刻,蕴含着一股英气,他想起来,这就是上次和黎舞一起喝茶的男人。
罗盘心里虽然不痛快,但脸上依然笑得没心没肺,“呵呵呵——”
那男人提醒他:“小舞,记得吗?上次在你们学校旁边的水吧里。”
“啊,原来是您啊,叔叔好。”罗盘恍然大悟地笑着。
被罗盘叫了一声叔叔,男人似乎十分得意,“小舞在学校里多亏你照顾了。”
“哪里,都是小舞在照顾我呢!对了,叔叔贵姓?”
男人拿出一张名片递给他,“我是小舞的父亲。”
罗盘双手接过那张名片,黎平川?不是说小舞没有父亲吗?如果他是小舞的父亲……
黎平川被他看得不好意思,“小舞是我和我前妻的女儿。”
罗盘满心的疑惑,为什么知道得越多,他反而越迷惑?黎舞,那个女孩子身上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秘密?
而明明已经冷掉的心,为什么这么容易就被撩起层层浪花?
想要知道,想要了解,想要探究。
想要接近……
“不要说兄弟不帮你。”江凌往罗盘身上丢下了个文件袋。
罗盘满脸疑惑,“里面装的什么?”
“任何你想要知道的事情,关于黎舞的。”
罗盘错愣地看着江凌,“你调查她?”
江凌淡淡地瞟了他一眼,“我只是让龙泉帮我收集一下黎舞的姿料,里面的东西龙泉没有兴趣看,我也不想看,随你要看不看。”
罗盘脸上少有的没有任何表情,他忽然站起身来,将文件丢在茶几上,“烧掉!”
江凌没有丝毫犹豫,“好——”
看着罗盘往外走的身影,江凌忽然出声叫住他:“小盘,我觉得有时候你太过认真了。”
认真?
罗盘淡淡地回答:“也许吧!可是如果对于自己喜欢的人都不能认真,那么到底还有什么东西值得我认真?”
江凌哑然。
每个月一次与黎平川的见面,对于黎舞来说,绝对是比大姨妈还要令人不能忍受的事情,可是这件事同样也和她的大姨妈一样,每月都会按时到来。
这一次黎平川比以往任何一次还要热络,“你妈妈最近怎么样?”
黎舞轻轻搅动着咖啡,看着咖啡色的液体一圈圈地荡漾开来,“我不知道。”
黎平川脸上的笑容微僵。
黎舞对着他微笑,眼中却没有一丝笑意,“她根本不记得我,所以我已经好久都没有去看她了。怎么,黎先生想知道吗?”
黎平川脸色十分苍白,这个女儿,无论他怎样讨好都从不肯给他半分好颜色,即使是他的姓氏,她也抗拒了许久,太倔强了,一点都不像那个女人的女儿。
黎舞微微皱了皱眉,“如果没什么事的话……”
黎平川招来侍者,“我们父女俩从没在一起好好吃顿饭,一起吃饭吧!”
黎舞站起身来,“我要回去了。”
黎平川神色微怒,“小舞,坐下!”
他从未在她面前用这样严厉的语气,以至于黎舞决定退让一步,看他到底想玩些什么把戏。
见黎舞坐下后,黎平川立马端出最慈善的笑容点了几道菜,“这些以前你妈妈都喜欢吃。”
黎舞只淡淡说:“真难得你还记得。”
黎平川轻咳一声,“最近学习怎么样?”
黎舞不耐烦地看了他一眼,“有什么话你直说就好了,拐弯抹角累了我也没什么,不要累着黎总经理。”
“你一定要这样对我说话吗?”黎平川隐含着怒气。
黎舞摇摇头,似乎十分无耐,“其实我连话都不想和你说,你信不信?”
黎平川手指气得发抖,却无可奈何,一下子像老了十岁,“小舞——”
黎舞只觉得心中有一团火,喝再多的水都熄不灭,只要面对他,她的心就会受到那样水深火热的煎熬,她愿意称之为恨。
“你和罗家的少爷走得很近?”
黎舞嘴角露出一丝嘲弄的笑意,“不,我们只是见过几面而已。”
黎平川皱了皱眉,“你不要骗我,他带你参加新生舞会,在酒吧里他还为你打架,是不是?”
黎舞冷冷地看着他,“你调查我?”
黎平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什么调查?我不过随便找个人问问。”
黎舞深呼口气,手指忍不住紧握成拳,似乎要用尽全身的力量才能压抑住自己不要拍桌而起,“你到底什么意思?”
“我看罗盘那孩子不错,你们在一起不是很好吗?”
黎舞冷哼一声:“然后像我妈妈一样失去一切?”
黎平川脸色苍白,“小舞,你不要——”
“不要?不要怎样?”
黎平川皱了皱眉,“你是我女儿,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黎舞心中的不耐如潮水一般一阵阵地汹涌而来,“你放心,我和他是绝对不可能的。”
“小舞,”黎平川揉了揉太阳穴,“我实话告诉你吧!我公司最近出了很大的问题,如果放任下去的话很可能会破产,到时候不要说你妈妈的医药费,就是你们姐弟的生活费都会成问题。”
黎舞抬起头来看着他,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你破产?与我有什么干系?你那么想卖女儿,家里不是还有一个吗?我妈妈?她何尝尽过一个母亲的责任?既然没有,那么她是生是死和我又有什么关系?至于我和小凉,你大可放心,没有你黎平川,我们依然会过得很好。”
黎平川似乎不敢置信般瞪大眼睛,她恨他他一直都知道,可是她竟然连她的母亲也恨。
黎舞往门口走了几步,终究还是压不下肚子里的那口气,转身拿起桌上的果汁,“哗”地全部泼到黎平川身上。
那一次虽然不欢而散,但黎平川却将钱打进了银行卡,黎舞看到存折上的数字的时候冷冷地笑了,就是这样一个男人,让她的母亲爱到发疯,爱到失去一切。
即使如此,在临近新年的时候黎舞还是在一家超市找到一份收银员的工作,每天上班都很累,但她喜欢亲手抓住自己需要的东西的感觉,正因为这多年来她没有全心全意地依靠着黎平川所给的生活费,所以她才有选择的余地,否则,不过是她为鱼肉人为刀俎罢了。
下班的时候天上下起雪花,一团团的,看着像棉花糖一样,黎舞有些冷,在超市门口跺着脚,她将羽绒服后面的帽子盖在头上,然后在雪地里一步步小心地走着,雪花落在她的脸上,黎舞小声地“咝咝”出声。
一柄透明的伞为她遮住风雪,黎舞脑子里慢半拍地仰头看着天,天上依旧下着雪,落在透明的伞面上,她似乎可以看到雪的轮廓,凉风吹进脖子里。黎舞打了个寒颤,然后才回过身,怔然地看着罗盘咧开嘴对她笑,那一刻,黎舞忽然很担心,这样子的笑容,如果把雪都融化了怎么办呐?如果把冬天赶走了怎么办呐?
“你怎么会在这里?”黎舞问。
他们似乎有好久没见面了,偶尔见到,忽然就有种恍如隔世的酸涩,原来以为一辈子不会再有交集的人呐,原来以为早就错过了的人呐,原来还是会见面的,真好!
“冷不冷?”
黎舞点点头,“有一点。”
“拿着。”
黎舞就拿着他手中的伞。
罗盘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一圈圈地绕在她的脖子上,围巾上还有他温热的体温,黎舞就暖和起来了。
罗盘拿过她手中的伞,“把手给我。”
黎舞就愣愣地把手放在他的掌心,罗盘笑着握住,“现在还冷吗?”
黎舞红着脸摇头,“你怎么会在这里?”
“路过。”罗盘牵着她的手走着。
黎舞看着他,这样冰凉黑暗的夜里,他的出现像一个天使,赶走了她所有的阴霾寒冷。那么,就当是在做梦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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