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祭一夜无梦,一觉睡到天明。醒来之后,她稍稍洗漱一番就走到离洞府不远的竹林。
小时候,爹娘经常带她来这片竹林玩耍。
花祭倚着青竹坐在地上,闭上眼睛,沉浸在孩童时的记忆中。小小的个子,小小的脾气,还有爹娘对她无尽的宠爱,真好!
“就知道你一定是跑到这里了,想爹娘了?”树爷由远及近,走到花祭身旁坐下。
花祭睁开双眸,虚无一笑。
“都过去那么久了,你还这么思念他们,也不枉他们死后依旧对你牵肠挂肚。他们在轮回之前,回过花谷一趟,无念还吩咐我和大猫在谷里静等你归来,说你一定能活着回来。”
关于爹爹的未卜先知,花祭十分愕然,她问:“风沙界那么厉害的地界,他怎么知道我一定能活着回来?”
“对啊,当时我也是这么问的,可是无念他没有回答我。你也是知道的,大猫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主儿,那时他始终缠着无念问为什么。就因为这,大猫被无念劈头盖脸的一通好训。我至今还记得无念当时是这么训的,‘问这么多干嘛,该你们知道的,我一定会告诉你们。花祭的事,你们少打听,别添乱。’再后来,无念和花锦就去轮回了。”
花祭听完,还是一头雾水。她爹一向都是温文尔雅的,脾气好得没话说,对树爷和大猫也都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可他却对大猫的缠问不休一反常态,难怪树爷会对他那句反常态的话语记得那么清楚。
花祭记得爹娘在离开风沙界之前,他俩曾用十分惊恐的眼神看着她,她有那么可怕吗?当时他们的惊恐万状,她如今还历历在目,仿若近如昨日。
其实爹和娘可以不用去轮回的,因为就算不去轮回,他俩也不会魂飞魄散。既然他俩不会魂飞魄散,也知道她能回来,为什么他俩不等她回来,反而急着去轮回呢,为什么?
花祭越想越头疼,一点头绪都抓不到。如今爹娘都已不在世,她就是想破了头也是想不明白其中的所以然。无奈,她只好放弃思索。
“要不是无念临走之前,千叮咛万嘱咐不可去六道宫寻仇,只怕大猫非得前去大闹一番。无念叮嘱千万不要把事情闹大,万一闹大了,只会对你不利。想想也是,无念说得也没错。大猫若真是和六道宫杠上了,把六道宫的宫主气急了,只怕会在你身上多下几道符咒。好在大猫还算听话,没有闹出什么大事。只是一想到你在风沙界受苦……唉,难为你熬了这么多年。”
花祭宽慰树爷道:“难熬也熬过去了。你看,我这不是回来了嘛,而且还毫发无损。”
“是啊,可算把你盼回来了。”
“我好久没见小飘绒了,我们去看看她吧。”
“别,你可别去招她。她如今还困在自己的老巢里呢,脾气大得很。”
“哈哈哈,都过了三百年了,她的道行怎么还是那么不见长呢?自己困住自己,真有她的!”
竹林这边的花祭和树爷有说有笑,而在洞府外的空地上,大猫正严肃地看着眼前的三个徒儿。
这可是他的第一次教学啊,大猫抑制不住心中的小激动,但他还是装得很稳重的样子,他背手而立,道:“从今天开始你们每天要绕着花谷跑上两圈,等你们的体力稍微好一点后,再到附近的山头跑跑。”
他们三人听完,皆是一愣。花谷那么大,若是跑上两圈,估计会要了他们半条小命。
陈尔姚立即抗议:“我们是来学收妖的,不是来比谁跑得快。”
大猫一听就气炸了,训道:“没有好的体力,你怎么收妖?你以为每个妖魔都是站在原地等你们去收吗,你当他们傻啊。看看你们这迎风就倒的模样,能追得上妖魔?所以,练好体力对收妖驱魔大有裨益。还有最重要的一点是,就算学会了收妖术,这世间的妖魔千千万万,万一遇到收伏不了的妖魔,届时既然打不过,那就跑啊,跑得快,捡小命要紧呀。我说了这么多,你们明白了吗?没有充沛的体力,驱魔降妖对于你们来说就是痴人说梦。”
“说得太有道理了。”米小兜由衷地赞道,还小小地拍了几下掌。
“有道理吧。既然有道理,那还不开始跑?”
大猫一下令,米小兜,陈尔姚和沈轻爻就都绕着花谷跑了起来。
接下来的日子,用不着大猫监督,他们每天早上都很自觉地跑上两圈,到了傍晚时分他们还自发跑上一圈,而中午就跟大猫学落英收妖术。
落英收妖术对一般的小妖小魔不在话下,若遇到道行高深一点的妖魔,落英收妖术就没有那么灵光了,必须得先制服妖魔,这样符咒才会起效。
到了第十四天,大猫见他们的体力稍微好了一点,便开始带他们跑山。
跑山,可比在平地跑要累得多,所以当他们每一次结束练跑,他们都累得上气不接下气。
树爷看到之后,挺心疼他们的,他就对大猫道:“你差不多就放过他们吧。你看,他们都累得跟狗似的。”
“小花天赋异禀,可义父还是打小就这么训练她。你是认为他们的天赋比小花还要高吗?还是他们的命比小花的硬?此时不好好训他们,届时他们去收妖魔,那就跟送死无异。你当妖魔都是吃素的?”大猫的声音不大,语气却异常坚定。
难得大猫靠谱一回,说的也是有力有节的,树爷不禁竖起大拇指赞道:“你说得太对了!该怎么训就怎么训,好好训。”
好在米小兜他们也争气,始终坚持着,他们的体力已有显著的提高。虽然暂时未能学会落英收妖术,但动作已经练得熟练,假以时日,他们应该就能学会了。
如今他们的法眼已开,普通的妖邪在他们眼前已无所遁形了。
一天,他们练习完之后,在洞府的正堂休息。沈轻爻看着供在神案上的剑,越看越喜欢,便问旁边的树爷,“我可以摸一摸那把剑吗?”
树爷点头应允:“可以。”
沈轻爻大喜,一溜烟就跑到案桌前去摸剑。他爱不释手,很想拿起来挥舞两下,可剑却如有千斤重,他始终拿不起来。
这把剑为何会如此之重?沈轻爻煞是费解。
看沈轻爻一连试了几次,都没能把剑拿起,在场的他们都笑了起来。
“我来。”陈尔姚看不下去了,便自告奋勇地上前去拿。
可是陈尔姚跟沈轻爻一样,最后还是以失败告终。
大猫笑着道:“那剑叫冷凌剑,是我义父——也就是小花的爹爹,他生前最喜爱的一把剑。它看起来与寻常的剑无异,但实际上它是很有灵性的。它很挑的,它若喜欢谁,谁就能拿起。它若不喜欢谁,就算那个‘谁’是天王老子也照样拿不起它。”
“这么神奇?那我可得摸摸,好沾一下灵气。”米小兜说着就屁颠屁颠地跑上前去摸。
或许是因为米小兜下手重了一点,剑稍稍晃了晃。
眼尖的花祭,树爷和大猫都看到了,他们都吃了小小的一惊。
花祭心中泛起小小的激动,轻声哄劝道:“小兜,你试试看能不能把剑举起来。”
“大猫刚才说了,冷凌剑是很挑人的,我怎么可能……”米小兜一边说着,可一边又很听话地用力去拿剑。
出乎意料的,米小兜竟然举起了冷凌剑,连他自己都难以置信,他既惊又喜。
“拔剑出鞘,试试。”大猫有些许紧张。
嘁!米小兜用力一抽,剑就出鞘了。
这一下,花祭,树爷,大猫都笑逐颜开了,乐得声声叫好。
花祭当即宣布冷凌剑给米小兜使用,另一面她还不忘安慰沈轻爻和陈尔姚,让大猫带他俩去库房挑选佩剑。
待他们挑好剑之后,米小兜就央求花祭给他们耍一套剑法,好让他们开开眼界。
“好啊,我们好好耍一耍。”
米小兜的请求正中大猫的下怀,他太久没能跟花祭过招了,剑瘾都犯了。
米小兜把冷凌剑递给花祭,花祭才刚拿到手里,大猫就抗议了,他道:“你的剑法已经够纯粹了,还好意思用冷凌剑,你这不是摆明欺负我嘛。”
花祭耸肩,无奈一笑,把冷凌剑抛给了大猫,大猫一把接住,又拿过陈尔姚的佩剑丢给花祭。
走到洞府外的空地上,大猫和花祭先后拔剑出鞘。
在剑出鞘的刹那,剑的吟声萦绕四周。
大猫招招盛气凌人,花祭却不疾不徐,一一化解。要分剑势嘛,大猫阳刚至极,花祭则是刚柔并济。一时之间,打得难分难解。
这落英缤纷的剑法,米小兜他们看得是眼花缭乱,纷纷拍掌叫好。
打到最后,结果是花祭和大猫平分秋色。
其实大猫知道,之所以平分秋色,是因为花祭一直手下留情。要是她没有敛住她那比义父还要凌厉几分的剑势,他老早就败了。其实他就是想体验一下与她过招时的酣畅淋漓,无关胜败。
树爷看得尽兴,突然想起一事,然后就跟花祭道:“你的魔刺已经养成了。”
花祭一听,喜不自胜。她把剑塞给树爷之后,抬头看了一眼参天的神树。她腾空一跃,如疾风一般飞上神树,摘下魔刺。
魔刺,是血滴在神树上而养成的。机缘合适的话,神树才会长出一根刺藤。刺藤的表面是光滑的,刺是长在藤条内部里面。这可是驱魔伏妖的一大利器,所以才叫魔刺。然而,机缘合适的情况少得屈指可数,天地间只养成过三根魔刺,如今仅有花祭的这一根还留存于世。
还记得她才刚满月之时,爹爹就取了她的一滴血,滴在了神树上。但由于她的血太毒了,树爷差点就被毒死。爹爹用尽了办法,好不容易才保住树爷。
花祭没曾想过自己的血竟然能养成魔刺,如今她信了,因为她的魔刺此刻就在自己的手中实实在在地握着。
花祭落地平稳,轻甩一记魔刺,藤鞭声响彻了整个花谷。
看着花祭的飒爽英姿,米小兜被深深地折服了,不禁喃喃自语:“她是什么变的,这么厉害!”
大猫仰天长吁,“她不是什么变的,她爹是道法高深的无念,她娘是一个毫无名气的小妖花锦。她的能力像是承自于前生前世,若你有幸得知她前世是什么变的,你记得告知我一声,我也想知道。”
花祭收好魔刺,解下腰间的收妖囊,把里面的黒茧倒到神树下。仅是一小会儿,黒茧便全数没入了神树的根部。
这棵神树下可至地府,上能到九重天。黒茧会在神树里修身养性,直至树爷满意为止,最后树爷会将它们送至地府进行轮回。
跟大猫比过剑后,适时正午,正是睡午觉的好时候。
花祭走回洞府,在正堂的水潭边挽袖洗了一把脸后,接着就想回房休息,却被树爷拉住了。
树爷紧紧地盯着花祭的右手臂,煞是惊讶,“你右手腕的胎记在发光,这胎记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大猫也发现了,颇感不妙。他急忙弯下腰,撸起花祭的左裤腿,他看见她左脚踝的那一圈胎记也一样隐约透着光。
大猫没来由地害怕了,不祥的感觉在他心里剧增。
看着惊吓过度的树爷和大猫,花祭觉得好气又好笑,“我总共有三个胎记,一个在手腕上,一个在脚踝上,还有一个在背上。胎记自我出生就在我身上了,我那么多年都没事,可见出不了什么大问题。管它发不发光呢,放心,我没事。你看,我这不是活蹦乱跳的嘛。”
大猫缓缓直起腰身,可嘴巴还是直哆嗦,“但……但愿如你所说,我就怕这胎记会产生异变。”
“这是胎记,不是毒血,有什么好异变的。我又没有染到毒血,再说了,这世上能找出几个比我的血还要毒的?你们别杞人忧天了,尽是自己吓自己。”
听了花祭这么说之后,树爷和大猫才稍稍放下心,但树爷还是不忘叮嘱:“要是哪儿不舒服,你可得跟我们说。”
“知道。”
花祭回到房间,和衣躺在床上,却始终是睡不着,她脑子里全都是树爷和大猫刚才说的那些话。
既然睡不着,花祭就干脆坐了起来。她挽起衣袖,仔细端详。确如他们所说,胎记隐约透着光,而且还是金色的光。
这样的金光很熟悉,花祭总觉得自己好像有见过。经过一番冥思苦想,她终于想起来自己曾在风沙界见过。
那时爹娘刚断气没多久,她又被下了诅咒,她很无助,只能蹲坐在殿堂的墙根下。后来她发现爹娘离体而出的魂魄正以惊恐的眼神看着她,而且她那时的周遭也是金光一片。但当时他们的视线偶有偏离,并没有完全盯着她看。
突然之间,花祭似乎想通了什么。他们受到惊吓并不是因为她,他们当时看的好像是她身后的那一面墙。那金色的光就是从那一面殿墙发出来的,而她的背当时就倚着殿墙的第二个人形画像。
她那时是触发了什么机关了吗?他们是看到了关于她的什么,所以他们才判断得出她能出得了风沙界?那他们到底看到了什么,以至于他们那么惊恐。想到这里,花祭吓得一身的冷汗。
要想爹娘看到了什么,她只能亲自去一趟风沙界,因为答案就在那一座殿堂的墙上。
花祭再也坐不住了,立刻下床走了出去。她特意避开在竹林旁闲聊的树爷和大猫,径直朝后山走去。
不巧的是,米小兜他们正在后山苦练。
米小兜停下练习,作揖问道:“师傅,你这是要出山吗?”
“你好好练功,别问一些有的没的。”花祭随便敷衍了一句。
然而米小兜太没眼力劲儿了,他又道:“还请师傅说明去往何处,若是树爷和大猫问起,徒儿也好作答。”
花祭无意再做耽搁,她绕过米小兜,继续向前走。
花祭才刚走了几步,后方就传来了树爷由远及近的声音,“花祭,你这是要去哪儿?”
花祭反应迅速,立即转回身,一把拽过米小兜,冲树爷笑了笑,她道:“米小兜他们说吃不惯山里的食物,我正打算带他们仨出山买粮食。”
花祭说完了,还偷偷给陈尔姚和沈轻爻打眼色。
陈尔姚和沈轻爻这点眼力劲儿还是有的,收到信号之后,他俩便默不作声了。既然可以出山偷懒几天,他们乐于顺水推舟,定当不会揭穿她。
至于米小兜,他就算再呆憨,再怎么想说实话,他此刻也是说不出来的,因为他的腰正被花祭掐着,他疼得一直吸凉气。
“出山?我也要一起去。”大猫来劲儿了,他好久没出山了。
“红鲤她们五个的内伤还没好,得一直在水里静养,若有妖魔来袭,你又不在谷里,那就只能靠树爷抵挡了,你想累死他不成?你还是乖乖留在花谷,以防万一。若是打不过,你们就跑,知道了吗?”
花祭不带他俩,她是有自己的主张的。她爹当年没有将在风沙界看到的一切告诉他俩,必定是有他的顾虑。既然如此,她今时今日也不会贸然让他俩掺和她那被隐藏的秘密。
大猫嘴巴紧闭,看向远山。
大猫的反应,让花祭愕然。照大猫的性子,他一般情况下是不会这么轻易放弃的,但他此时不做纠缠,这可不像他。再看看他那躲躲闪闪的眼神,她猜他十有八九是又惹事了,说不定什么时候仇家还真就上门找他算账呢。
花祭试着问道:“你该不会又闯祸了吧?”
“管那么多,我留下来看家就是了。你不是要出山吗,赶紧走。从前山走,那边的路比较好走。”大猫一边说着,一边推着花祭往前山的出口走。
大猫虽没有明确作答,可他心虚的言行恰巧印证了花祭的猜想。对于大猫闯祸的本领,她也是没辙了。
花祭走之前还不忘再次叮嘱:“打不过就跑,记住了。”
“啰嗦,知道了。”
看着花祭走远的背影,大猫这才松了一口气,“小花这眼力劲儿可比义父强多了,一眼就能把我看得真真的,想藏都藏不住。”
树爷哂然一笑,“你和她打小一起长大,关于你,她再也熟悉不过了。就你那小眼神、小动作,能瞒得过她?”
大猫挑眉一笑,也对,这从小一起打闹的青梅竹马那可不是白叫的。小时候,她看他,一看就一个准,更何况现在呢!
花祭带着三个徒弟快速走出他们的视野,生怕他们发现她的异样,她能感觉到她的胎记正在发热。
这样奇怪的胎记不只是花祭有,其实师官也有,然而他和她都互相不知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