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雨默早早醒了,醒后就是一场晨吐,稀里哗啦没个停歇,吐到黄疸水出来了,没啥可吐了才停下来。
木香将温热的漱口水递给她,她刮了刮嘴,取过帕子擦了擦,仰头喘息了一口,照这样吐下去,她很怀疑自己能不能撑到分娩那日。
魅罗就在身边,每次她吐,他的脸色都会很难看。
她拍了拍他的脸,用轻松口吻说道:“好了,不就是吐吗,吐完了就好了,你别……呕……”
这话还没说完又吐上了,没来得及吐盆子里,全吐到了魅罗身上,一股酸臭味弥漫开来。
魅罗一点没在意,抬手由上而下的顺着她的背脊,“你这动静比昨天还大,水笼还是别去了,躺床上休息为好。”
“不要,这事我要是弄不明白,就是休息也休息不好。”她推了他一把,“去洗洗,衣服都脏了。”
木耳麻利地取了水盆过来,“王,水来了。”
魅罗脱下脏污的衣服,随意洗了一把,换了身干净的袍子后扶着雨默到床边坐下,“好些了没?”
“嗯,好多了。”这次肯定吐干净了,胃彻底空了,她突然吧唧了一下嘴,嘴里淡而无味,有点难受,扯了扯魅罗的衣角,“想吃酸的。”
这几日她特别能吃酸,什么酸味到她嘴里都成了美食。
魅罗拿了蜜饯果子过来,挑了一颗最大的,喂进她嘴里,“还想不想吃别的?”
她含着蜜饯摇了摇头,“不想。”
“喝点粥好不好,不能光吃这些。”
“吃了也是要吐的,还不如不吃。”她现下真没什么胃口,唯有蜜饯果子能吃点,“再给我一颗。”
魅罗将整罐蜜饯塞到她手里,看她吃得有滋有味的,一点不觉得酸,不由道:“亏你能吃得下这么酸的东西。”
这东西他之前好奇地尝了一颗,酸得他眼睛都没法睁开。
“这哪是我要吃,肯定是它喜欢。”她抚了抚肚子。
酸男辣女的说法其实不科学,但她害喜的症状那么厉害,应该是个男孩吧,要是女孩就太闹腾了。
她歪向他怀里,“魅罗,你喜欢男孩,还是女孩?”
“男孩!”他想都没想就回答了。
她瞪了瞪眼睛,“重男轻女!”
魅罗的手盖在她的手背上,和她的手一同轻抚小腹,“第一个还是男孩的好。”
“为什么?”
“男孩继承王位,怎么训,怎么操持都不会心疼,但要是女孩,我舍不得。”
在山海界,妖没有重男轻女的思想,能生出来就是宝,毕竟母妖怀胎很难,若为王族,也没有必须儿子继承王位的规矩,女儿也同样能继承,走的是立长的路线。
长子继位,又或是长女继位。
“你想想,要是个女儿,每日天没亮就得起来念书练武,等大些还得去军中日晒风吹地历练,在泥地里打滚,多辛苦……”他脑中似乎已形成了一个像雨默模样的白嫩嫩的女娃娃每日起早贪黑训练的画面,顿时脸黑得像个锅底,斩钉截铁道:“不成,这胎必须是个男孩。”
最重要的是这孩子因为要继承王位,必会去地狱池修炼百年,一百年的时间,见不着女儿,他更舍不得了。
不成,不成,绝对不成……
他无意识地加重了手上力道,朝着她的小腹道,“一定且必须是男孩……”他语气和脸色都激动了,额头上的一根青筋都凸起来,死死地瞪着她的小腹看。
“好,男孩,男孩,你别这么激动!”雨默对他是男孩的理由表示理解。
男孩嘛,累点苦点的确没什么关系,女孩就不同了,要骄养。
不过这生男生女是天注定的,真要是女孩也没办法啊,还是随遇而安的好。
吃了几颗蜜饯后,她突然有了点胃口,喝了点粥和小菜,这些都是特地为她做的,厨娘都换了好几个,就看谁做得能让她多吃些,吃完早膳后,她没忘记要去水笼的事。
魅罗没辙,只能妥协。
他扶着雨默走出寝殿,外头停着一辆金碧辉煌的辇车,特别气派华贵,里头还垫着柔软的垫子,空间也很大,躺着睡觉都没问题。
“这是干什么?”她不过是去个水笼,没几步路,用不着坐车吧。
“给你坐的!”
“给我?不用了吧,就一点点路。”
“你都吐成那样了,哪来的力气走路,上车坐着去。”他将她打横地抱上车,等她坐好了,再将挡风的帘子拉上,对着前头的充当车夫的木耳道,“走了!”
“是!”
“魅罗,你不上来吗?”她撩开帘子问道,这车太大,坐四个人都没问题。
“就这么点路,我走过去就行了。”
他身体健康,又没残废,用不着这个。
雨默:“……”
这话她刚才也说过。
“你管自己坐好了,到了会叫你。”他将帘子拉严实了。
到了水笼,魅罗又亲自将她抱下车,像她是个易碎的娃娃一般,就是不肯将她放下。
木耳和木香随行,看见了都掩着嘴笑。
她脸红耳赤地捶了魅罗一下,“放我下来,我自己能走。”
“不许!”
他是极其担心她会腿软地跌跤,将她抱在怀里才安心。
进了水笼后,雨默强烈要求下地,哪有来探监还被抱着的。
魅罗受不了她的拧肉阵仗,只得将她放下,“说好了,只准一炷香的时间,多了不许。”
“知道了!你说了好几遍了。”
这人从知道她怀孕开始就是这个不许,那个不许,再这么下去,她就只能瘫在床上当废人了。
“王,那鸟带上来了。”
两个侍卫跪下禀道,又对雨默很恭敬地拜了一拜。
她是未来的王后,这事早在犬境传遍了,她曾经虽重创过犬妖族,但重生阵后死去的人复活了是不争的事实,而且因为重生阵,那些个残疾的,有不治之症的都好了,再大的罪孽都敌不过这个恩德。
平安,也就是紫翼被五花大绑地从水井里提了上来,这水井就是当日囚禁风辰的地方。
关了几日,它脏污不堪,曾经美丽的紫蓝色羽毛脱落了不少,光泽也暗淡了,鸟喙都是摩擦的伤痕,它说不了人话,所以严刑拷打没什么用,只是监禁。
雨默想走近些,但魅罗牢牢护着她,不许她太近,所以她只能隔着两米的距离问话。
“平安,是我!”
紫翼抬起头,监禁的日子并不好过,它很憔悴,但一见到雨默,眼中的光波就燃烧了,发出尖锐的鸟鸣。
雨默吓了一跳,后退了一步,魅罗见此,命令道:“掌嘴!”
“别!别!”雨默慌忙阻止,“是我自己没站稳。”
两个侍卫不知道是该听她的,还是该听魅罗,杵在了原地。
“魅罗,我好歹养过它,有感情,你别对它太狠了。”
“你有感情,它没有,若不是它,苍梧或许就不会死。”
“我知道,可是你也看到了,它脾气很倔,不吃你那套,你让我试试。”
“你能有什么办法,你要是有办法的话也就不会差点被它害死……”
战事了结后,毛球就将紫翼曾经想杀她的事说了出来,当时魅罗就想宰了它,是她拦着不让,说什么事情没弄清楚前,不要动它。
这话雨默反驳不了,她的确没发现它的可疑。
“对,你说得都对,可是你不是也没办法撬开它的嘴吗,那让我试试有什么关系,或许对你它是这样,对我就不同了。”
“你说话可以,就是不许靠近它,它现在看着是一只寻常的鸟,但谁知道是不是暗藏了什么。”
“好,我就站在这,不动。”她看向紫翼,当初在须弥山回来的路上救了它,那时它就和现在一样,是个小可怜,可谁曾想小可怜是只白眼狼,她没有心软的心思,尤其现在有了身孕,不为自己想,也要为孩子想,如果她被白羽抓住了,不只她会很惨,整个犬妖族都会跟着一起受罪,所以她没想过要魅罗饶恕它,只想知道它为什么要那么做。
“平安……哦,叫你平安应该可以的吧,毕竟我也不知道你原来的名字叫什么,这名字也是我取的,我想你一定能听懂我说的话,我来就是想问你几个问题,你不能说话,我们就换种方法,我提的问题,如果是对的,你就点头,要是错了,你就摇头,可好?”
紫翼双眼依旧火烧一样地瞪着她,没点头,也没摇头,但雨默笃定它明白她说的意思。
“第一个问题,你应该不是一只寻常的鸟,对吗?”
若是寻常的鸟,再怎么受训,也不可能对她露出这种凶态。
等了一会儿不见它点头摇头,魅罗冷笑道:“我看它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稍安勿躁,它会有表示的。”雨默很耐心地等着,等多久都没关系,她有的是时间和她耗。
许久之后,紫翼点头了。
这是一个很好的开始。
“你是白羽的人,奉它为主,是他要你潜伏到我身边的?”
紫翼继续点头。
其实这都不用问,不问也知道它来到她身边的目的。
雨默继续道,“你刚才承认自己不是一只普通的鸟,那么之前的你是谁,名字又叫什么,你可以用爪子在地上写字,我能看懂。”
紫翼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用爪子写下了自己名字。
它清楚不会有人来救自己,也不希望族人来救,如今的犬境全面封锁,来营救就是自投罗网,它不想有人为了救它而受难,既然结果是死,有什么理由不让敌人知道自己真正的名字。
“紫翼,原来你叫紫翼……好吧,紫翼……”她不叫平安了,平安是它养的鸟,早已不是眼前的它,“我想知道你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
前面三个问题,是她的测试,这个测试结果已经出来了。
它能听懂人话,也能用爪子书写自己的名字,而且是怎么复杂的名字,足以证明它的不寻常。那么……
“毛球!”她对着炼妖壶唤了一声。
毛球立刻跳了出来,“妈妈……”
“你比我知晓山海界更多的事,我想问你,有没有什么方法,可以让一只妖变成寻常的动物,我的意思不是指化为原形。”
“嗯,我明白妈妈的意思!”
妖都能化为原形,但就算是原形状态也是会有妖力的,且妖力更强大,但紫翼不同,它是原形,但没有妖力,这也是为什么一开始不管是魅罗,还是饕餮都认为它只是一只寻常鸟儿的原因。
毛球是白泽,白泽是洞悉天下事的灵兽,这个问题对它并不难。
“据说,在万魔岛上有一种植物,名叫初林,萃取它根上的汁液,再配上樊篱,千沫,东紫草,还有一味叫归元的毒药,可制成让妖永世为兽的毒,这是禁药,一千多年前,有个狸兽族,用此药将最大的敌人蜥蛟族灭了,有文记载狸兽族的大巫师是个炼药的奇才,因无法忍受蜥蛟族屡屡犯境和欺压,发明了此药,在狸兽族受到毁灭性打击,只剩下十几个族人时,这十几人冒着危险,将此药偷偷洒进了蜥蛟族赖以生存的水源中,此药最大的作用就是让妖变成兽,蜥蛟族就是被此药致使全族都成了寻常的兽,再无法逞凶斗狠。”
“你可能治?”它是白泽,能用血解毒。
“若是没中毒,我的血能预防,可是一旦中毒,妖为兽了,就再也不能解了,所以它才会被列为禁药,就是因为无药可解,也无法可医,且极端残忍。”
一听无药可解,也无法可医时,紫藤的眼神变了,是不相信,也是骇然,不停的摇头,神情很激动。
雨默见到后就明白了,它肯定是用了这个禁药,但是用药后,不能变回原来的样子却不知道。
白羽骗了她,为了能让它潜伏到自己的身边,没有将后果告诉它。
既然如此,抓了它也无用,因为它已经是一颗没用的棋子了。
“魅罗,我问完了,可以走了。”
魅罗很诧异,“确定问完了?”
“嗯,问完了……”她率先迈步走了出去。
到了外头,她停下了脚步,仰头看着蓝天白云。
鸟最喜欢的就是自由,蓝天是它们的归宿,若是折了翅膀,不如死了的好。
紫翼的翅膀从服下药那刻起就被折断了,它早就没了自由。
“魅罗……”她转头,“放了它吧。”
“它差点害死你……”
“它已经恢复不了原来的样子了,永远都是一只畜生,这样的惩罚已经够了,而且就当是主人最后的怜悯吧,我想它一定很想回去问问白羽,为什么要这么待它。”
他皱了皱眉眉头,比起放了它,他更想杀了它,“你确定?”
“确定!我是人,何必和一只畜生计较,放它回去吧!你关着它,还浪费粮食!”
“这话可不想是你能说出来的!”
“你也看到了,当它知道自己永远都无法恢复到原来的样子时的表情,我在想放它回去,或许还能让白羽头疼一下,杀了它,我还嫌脏了自己的手。”
“女人的心思?”他已经猜到了。
“嗯!”
能为白羽如此做,要么是忠心,要么就是爱。
她猜是后者。
紫翼是个为爱痴情的女人。
她依偎进魅罗的怀里,有感而发道,“魅罗,我突然觉得自己好幸运!”
“什么?”
“我爱你,你也爱我……这是最大的幸运。”
因为两情相悦,所以不会有爱而不得的痛苦,也不会在爱情的汪洋里溺死。
她微笑地抬起头,“你说是不是很幸运?”
他没回答,低下头,用额头抵着她的,“默默,要是找到了盘古斧……”
就算她怀孕了,他也担心着她依旧是要回去的。
幸运,未必一定幸福。
“我考虑过了,盘古斧还是要找,回去还是要回去的……”
他僵了一下,握着她的手都冷了。
“魅罗,我要做妈妈了,总要让爸爸妈妈看一眼外孙吧,好歹是混了血的外孙,别家没有……对了,顺便拍张全家福,万一以后有客人问,爸爸妈妈也能拿照片出来告诉客人,我结婚了,就是嫁得比较远,不太能回来。”
相当长的时间里,他还僵着,但等明白这句话的含义时,眼睛慢慢灿烂了起来,高兴地在颤抖,一把将她抱了起来。
“岳父大人曾对我说……”
“嗯?”
“别把你当点心吃了……”他抱紧她,“等你回去看他,你说我该说什么好!”
雨默:“……”
说什么都没用,等着挨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