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
万籁俱静,燕秦在山洞里饿得饥肠辘辘,已是前胸贴后背了,家丁双喜从外头弄了些野菜回来,因怕被人发现,不敢生火,只能生吃,一向养尊处优惯了的燕秦哪吃得下去,刚吞进口里就全吐了。
“这等低贱的东西你也敢拿来给我吃?”他用脚踢散了地上放在大芭蕉叶里的野草。
“少爷,外头天寒地冻,小的蹲伏了许久,也没寻着野兽的踪迹,你就忍忍,总比饿着好。”本来他想打只出来觅食的野兽回来,可这地方兽类绝迹,就是这野菜,他也是找了许久才找到的。
“那就再去找,找到为止。”他呸了几声,嘴里野菜的苦涩味怎么吐都吐不掉,抓起身旁的水壶想喝点水,却发现水没了,“水呢?”
“没了……”双喜舔了舔唇,水都给了这位少爷,他也是一天都没喝过了,唇皮都皱得脱皮了,外头倒是有雪,雪也能解渴,可这一处森林,地表土壤很特殊,雪一沾上就发苦,苦得都吞不下去。
这等山穷水尽的处境下,燕秦的脾气更暴躁了,抬脚向双喜踹去,“废物!”
双喜是族相府里负责洒扫的,是个弱妖,经不起他这厚重的一脚,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停下。
另一个家丁双福腿因为断了,流血过多,伤口也没及时处理,开始化脓,这几日高烧不断,早已昏迷不醒,能够伺候他的也就双喜了。
两人都是乌鸫府的家生子,祖祖辈辈都是在府里讨生活的,就是燕秦对他们再恶劣,他们也没胆子反抗。
双喜爬跪了过来,“少爷,饶命,少爷饶命!”
燕秦饿得已经站不住了,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想着几日前自己还活在珍馐美酒,美女环绕,高床暖枕的日子里,如今面对黑漆漆的残破山洞,寒风阵阵,如刀割一般的刺着他的脸,心头的憎恨也就更浓了。
他有个习惯,有坏心思的时候就喜欢要咬自己指头。
如今这种情况,再不采取任何行动就只能坐以待毙了,不是饿死冷死在这里,就是死在白羽手里,他一定要想办法逃离困境才行。
夜隼族他是不可能待得下去了,女王产子,白羽是孩子的父亲,王夫的名分已经被公开,地位仅次于女王,贵不可言,只要一个命令,全族都会通缉他,但是要离开夜隼族,必须要有通关腰牌,那日要紧出府,他什么都没带,想通过正常途径离开也是不可能了。
除非……狠毒的波光在他眼里闪烁。
一不做二不休,白羽想杀他,那他也不会让他好过。
“双喜,你过来……”
“少爷,有何吩咐?”
燕秦附在他耳朵边,悉悉索索地说了一堆话。
听着的时候,双喜的眼睛越睁越大,一副震惊状。
“你听明白了没有?”
“听是听明白了,可是少爷外头的风声那么紧,我怕……”
“胆子怎么这么小,让你办点事,你就推脱。”
“这……”这分明就是强人所难啊。
“担心什么,你不过是无名的家丁,谁会注意你,父亲的党派中,左将军卫鹄掌管了最强精兵强队,在军中建立的人际关系和威望是不可能轻易消失的,就是倒了,也必定还有残余的人忠于他,你照我的方法去做,一定能联系上他的人。”
燕秦虽然终日酒池肉林,但身为贵族,该学习的东西也一样没落下,头脑总是有一些的。
乌鸫是倒了,可人脉关系不会轻易断了,除了左将军卫鹄,四大长老也曾是乌鸫派系的,白羽就是有通天的本事,也不可能在几日里将四大长老连根拔除,卫鹄现在被囚,卸了军权,但暗地里肯定和四大长老有联系。
他要双喜去找的就是这根救命稻草。
当然,他也有些怕,因为树倒猢狲散,在这里躲避的几日,他知晓那些曾经对他爹拍马溜须的人早已全部倒戈,成了拥护白羽的一派,没人会帮他,不但不会帮,让他们发现了他的踪迹,怕是会直接抓了他去向白羽邀功,但是四大长老和左将军卫鹄不同,都是他爹一手提拔起来的,断不会轻易就范,就是有,也是不得已为之,但肯定会顾念他的身份。
若是可以,他想亲自去,但他的通缉画像早就在全族覆盖,赏金巨大,到哪都会成为过街老鼠,所以只能让双喜去了。
能不能成就看造化了。
若是能成,他必让白羽痛苦百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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呕……
一大早,雨默抱着脸盆,吐得稀里哗啦,绮罗走了,害喜的症状的就得她自己承受了,动静很大,吐得她眼黑脑昏,也影响了她的胃口,吃什么吐什么,就是喝口水,也能全部吐出来。
神农鼎已经尽可能给她开药方止吐,但一点没用,该吐的时候照吐,有时散个步都能突然吐起来。
魅罗心疼死了,勒令她躺在床上不准动弹。
可就算如此,也没能改变害喜的狂猛攻击,不过两天,她就瘦了一圈,下巴都尖了。
汤药和补汤十二时辰没有间断,按照卜芥的说法是吐多少就补多少,不然到了分娩之日,她恐怕没力气把孩子生下来,想想也是,山海界说穿了医疗设备很落后,断没有刨宫产的可能性,只能顺产,万一生不下来,那就是一尸两命,所以雨默即便没什么胃口,仍是逼着自己拼命吃东西。
药汤下了肚,她直反胃,强压下想吐的冲动,强迫自己转移注意力。
“雪舞,我们说说话?”
这时候,雪舞就成了她转移注意力的最佳对象。
绮罗不在人世了,这次是真正的逝去,再不可能寄生附体,让雪舞虽然归顺了雨默,但始终不肯说话。
雨默从她口里知晓了绮罗消失的事后,心里很难过,哭了许久,短暂的几天相处,她真的很喜欢这个婆婆,不过比她更伤心的是魅罗,面上是看不出什么,可夜深人静时,魅罗就会埋首在她怀里,就这么静静地一动不动。
“雪舞,你进炼妖壶里去好不好,里头有饕餮和烛龙,你闷的话也好与他们说说话。”
绮罗会让它留在自己身边,雨默很感激,正因为如此,她更决定了要好好代替绮罗照顾它。
可惜雪舞不领情,无论她说什么,它都不理。
这脾气也是够倔强的。
到了正午,魅罗处理完政事回来了,见她对着雪舞自言自语,没个停歇,心里略略有些不爽,这两日她没事都会抱着雪舞说话,出去散步带着它,洗澡的时候会替它搓一把,晚上还要将它放在被窝里一起睡,她对雪舞百般好,雪舞却不领情,最可气的是,因为雪舞的关系,她这几日冷落了他,晚上尽抱着它睡,两人连话都没说上几句。
他气恼地走了过去,将雪舞剑从她手里夺走。
“哎,你干什么,我正和它说话呢。”
“说那么多做什么,再说它也不会理你,它天生就是这个臭脾气,我看你也别操这个心思,找个时间,我让木香在花园里挖个坑,把它给埋了,它不是不愿理人了,那就一辈子待在坑里好了。”
他手一抬,将剑扔给了后头的木香。
木香慌忙接住,这是绮罗王后的东西,要是摔了,她可吃罪不起。
“去,挖坑!”
木香一听,更慌了,目光着急地看向雨默。
雨默掀开被子,企图下床救雪舞,但这几日吐得厉害,脚没力气了,刚站起来,腿就软得跌了下去。
魅罗眼明手快地扶住她,“让你好好躺着,怎么不听话。”
她冷眼瞪了过去,“把剑还我,这是你母后留给我的。”
“留给你就要?那也要看它有没有这个心,不然留着有何用,挂在腰上当个摆设吗?”
母后要雪舞留在她身边,是为了要保护她,若是它不肯尽责,它废铁有什么区别,还不如不要。
“你和它置什么气,就准你伤心,不准它难过吗,它和你母后相伴那么久,总是有感情的,我相信它不是故意不理我的,只是你母后刚离开,它还没缓过来。这种时候更要对它关怀备至,你懂不懂?”
她扶着他的手,朝木香道,“把雪舞给我!”
木香当然想赶紧丢了这个烫手山芋,可是魅罗的脸色不好看,她不敢随便给。
“你怕他做什么,拿来!”
木香怯怯地看了一眼魅罗,“王,是小姐要我给的……”
话刚说完,雨默已经抢走了,将雪舞又抱回了怀里,像对孩子一样的柔声抚慰。
魅罗为了不让她的情绪太激动,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她抱上了床,“躺着不许动!”
卜芥循例过来诊脉,见两人大眼瞪小眼的就问了:“怎么了,这是吵架了?”他看向魅罗,一副责难的口吻,“这时候你和丫头吵什么架,别忘了,她现在有孕在身,动不得气。”说完又笑呵呵看向雨默,“丫头,你也一样,魅罗年轻气盛,脾气总是急一些的,你别放在心上,多担待些,他是雷声大雨点小,一会儿就好,你千万别为了恼他伤了身,他可是把你疼进心坎了。怎么样?今日可舒服点了?”他伸出手替她把脉。
脉象很稳定,就是她的身体有些虚弱。
关于雨默是不是舒服的问题,魅罗可是有一堆话要说,对着卜芥就嚷。
“你那些药一点都不管用,她从早上开始吐了七八回了。”
“害喜嘛,正常的!”就是这丫头严重了点。
“你就不能再配点更好的药!”
“我那已经是最好的药了,这害喜本就不能控制,是身体反应,你问神农鼎,它的药就有效了?”
他和神农鼎在止孕吐的问题上是半斤八两,谁也没好过谁。
雨默吐成这样,已经没什么心去吐卜芥的槽了,倒是有一件事很担心。
“卜芥,我何时会生?你诊出来了没有?”她可不想四个月就生娃啊,没法接受这个怀孕周期啊。
“孩子还很小,查不出来,你先养一个月,一个月后我们再看。”
这人类十月怀胎的事他知晓后也是很惊讶的,生个孩子而已,那需要这么长时间,这么长时间足够生两次了。
雨默摸了摸肚子,心里是七上八下,和外国人最多生个混血的娃出来,怀胎时间总是一样的,和妖生的娃,其实也算混血了,却是周期完全不同,还有……她最近又开始担心起孩子生下来会是个什么模样了,要是像上次想的那样,是人头狗身怎么办?
光想,她就觉得压力大,一心烦,胃就不舒服了,又吐了。
魅罗抚着她的背,她吐的脸色惨白,他是心疼的脸色发青。
这是今天第十一次了,午膳又白吃了。
卜芥对此心里有点忧心,照这么个吐法,这丫头的身体素质怎么跟得上,他决定稍后得多加点补药,多补补总是没错的。
因雨默胎还没坐稳的关系,她和魅罗的婚礼被定在了一个月后,獒猛和白牙虽不甘,但也无奈,只能尽心操办,他们这边倒是有条不紊的进行着,蜀都和乐显这边却成了生人勿进的区域,谁进倒霉。
心爱的男人和心爱的女人要成亲了,还有了孩子,兄妹俩怎么能接受,闹是肯定的。
不过魅罗有的是法子治他们,毕竟是自己地盘,动起手来丝毫不手软。
璃王这边也很忧愁,煮熟的鸭子……雨默这只鸭子其实还没煮熟,不过对璃王而言,和煮熟的也没区别了,现在眼看着就要飞了。
三个人各怀心思,就这么凑到了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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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魅罗,平安在哪里?”
晚上,雨默又吐了三次,躺在床上苟延残喘,身体明明很累,却睡不着,雪舞依旧不肯理她,她辗转难眠就问起了紫翼。
雨默睡不着,他也肯定是睡不了的,抚着她的后背,拧起了眉毛,“关在水笼里!”
那只鸟差点害死了她,没直接杀它,是因为笃定了它是白羽派来的,留着或许有用。
“我能不能看看它。”到底是自己养过的动宠物,突然倒戈了,还是奸细,她感情不能原谅,可天生就不喜欢伤害动物,不管好坏,总会有一丝怜悯。
“它差点害死你,你还看它,是想求情不成?”
“没有!求情这是白莲花干的事,我没兴趣,我就想问问它,为什么要害我。”
“它是白羽派来的,还需要什么理由吗?”
“我想亲口听它说。”
“默默,它只是一只鸟,是畜生。”
“不,我觉得不是那么简单,它要害我的时候,显然不是一只动物该有反应,想是有人的想法在里头。”
动物或许可以通过驯化完成任务,但那时谁给它的命令,白羽的人马当时正和饕餮烛龙厮杀,它突然出现,像是埋伏了许久了,而且那次浩劫后,它又躲在了哪里,可以避过巡逻的侍卫。
它是出不了结界的,又怎么和白羽的人联系。
这诸多因素联系起来,让她觉得平安绝不是一只普通的鸟。
“不许你见!”她见了肯定会心软。
雨默知道他是担心她,提议道:“你在旁边看着不就行了,我就问几句话。”
“你就笃定它能听懂你的话?”
“它都能这么害我,怎么能听不懂,说不定还能套出点白羽的计划。”她去绝不是心慈,只是想弄清一些事情。
当初救它时,饕餮都辨不出它的真实身份,只当它是只寻常的动物,谁想一夕之间它竟然厉害得能帮着白羽的人马一起来捉她,这事要是不弄清楚,她日后都会疑神疑鬼的。
魅罗拗不过她,只能妥协。
“好,你要去就让你去,但说好了,只准一炷香的时间,多了不许。”
水笼阴气重,他担心她的身体受不住。
“没问题,那就……明天好不好?”
“随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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