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行医数年,有神明庇佑。紫萱那一倒,偏就倒在了尼姑庵的门前。善良的姑子买菜归来,当然不会见死不救,换了新衣服的紫萱此时就在有些紫檀木香的禅房内沉睡着。尼姑庵本就清净,莲花开了又谢,秋至的杏花袅绕枝头。
甜腻的杏花味道在心头绕梁,这一梦,紫萱睡得很是安稳。所有的动荡,所有的孤寂,仿佛都离自己远去长吉街尾,靠近山野的尼姑庵,独立于整个山头。尼姑庵庵门牌匾竖起“静噤净精”四个大字。内外苑女子都恬静,香客们都遵循着入门噤声的规矩,解语者有专门一处的禅院,供香客们解签之意绪。整个庵苑,只能听见来往者的步履声。
等到紫萱睡醒,正好碰见端着驱寒的姜汤进来的小姑子。紫萱知道这尼姑庵的规矩,因之前和师傅来过,只是被挡着没让进而已。长吉最盛名的尼姑庵,她感激的朝小姑子报以微笑,接过姜汤小口的啜饮着,温热的姜汤入心,紫萱寒彻的内心,点起了温暖的烛灯。小姑子指了指桌上温热的斋菜,得到了紫萱感激的示意,这才悄然退出。
醒过神来的紫萱,这才发觉自己身上的衣服已经换掉了,“啊信”不自觉的喊了一句,这才看见了床对面梳妆的桌台上,平放着信封,以及旁边栏杆上晾晒的衣服。她顾不得那么多,将空碗随手搁置在床头,便冲过去拿信,原本湿漉漉的信件早已风干,信面变得凹凸不平,纸面也泛黄起来,还好字迹尚还清晰,只是信面四周有些遭殃。
紫萱小心的抚平信,左右观察禅房,并没有什么人,只有正对着莲池的窗户半掩着。她将窗户关上,拿起信纸准备装回信封,黑色的字迹一晃而过,紫萱有些异样的皱了皱眉,将信重新拿出来,纸背后的那一面..好像有什么东西上面没有正面那么满,并非是师傅的字迹,一笔一划写的铿锵有力,行云流水,紫萱没时间关注他字写得多好,上面赫然写着四个大字“祥龙胎记”。
祥龙胎记?紫萱在心里碎碎念着,那是什么东西?遇水而出的字迹,只在师傅给自己讲过的武侠故事里出现过,却没想到如今自己真的经历了这种事。
她将信放入信封里,然后将桌子上的米饭倒出小半碗,用筷子稻穗,将粘稠的米液附着在封信栏,将整封信死死的封住。弄完以后,她便坐在桌子前,信平稳的摆在筷子旁边,她盯着看了良久,不知该如何处理。
杏花微雨,香飘四溢。
皇宫的杏花开的更是艳丽,仓促。好似是一夜之间,所有的杏花全都开了,杏花的黏黏腻腻的香味,一下子席卷了前一日还冷冰冰被风雨吞噬的宫殿。
朝凤阁。
一夜至白昼现,上官仪都蹲坐在阁楼前的台阶上,神情恍惚,四处宫女不敢上前。昨夜叫去传话的柔筠久久没有归来,上官仪有些担忧柔筠的安危,同时又想知道答案,便又派了湘昀去问话,却不想带回来一个她怎么也没想到的消息。
陛下居然宠幸了柔筠!
她十四岁盛装完成了和新皇的婚礼,胭脂水粉,花前月下,一切都是她想要的。只可惜那个男人,望着自己的眼睛总是有一段距离,一开始他对她好的不得了,她自以为得天独厚,却不想是自己自作多情。
表叔选了自己成为这个男人的新后,她带着蛟龙一族的荣耀,更带着这天大的秘密进入深宫。她承宠多时,哪里会不知道他腿部的胎记,只是何信威为夫,夫为天,自己的天不能塌。她只能装着不懂,却又忍不住提点一二。
只是他太会装了,他骗过了表叔,骗过了她自己。直到他弑父夺权,上官仪才看清楚,六年的枕边人,真面目是如何。是啊,早在四年前,她就失宠了。上官仪望着朝凤阁楼台之下的杏花群,风景宜人,美不自提。
“湘昀”
“奴婢在”
“准备避子汤药,陛下早朝之时送过去,一定要盯着她全部喝下去”
“是”
上官仪只能利用皇后之便,最大限度的施展。她手上握有皇帝的把柄,最危险却也最安全,她做了皇后十年,挪耶国国后是国本,轻易动了会惹得上下摇动,何况这几年战事连起,最是挪耶经受不起的时候。
“你已经厌弃我到,宁愿碰柔筠,都不愿碰我的地步了吗?”机关算尽,她为后多年,后宫协和,陛下却总是喜欢宠幸一些身份地位不足的女子,她为了皇家血系的尊荣,跟着在后面送去避子汤药,陛下未有干预,而她善妒之名却在六宫纷飞。
“紫芸”
“奴婢在“
上官仪揉了揉眉心,望着朝凤阁的第一缕光,轻声道“拟一道旨,传本宫口谕,柔筠脱离奴级,晋封为常在,赐与三墙南面靠竹林的流离居”
“是”
紫芸点点头,带着这沉甸甸的口谕,往管事楼走去。上官仪有些累了,十余年了,自己已经年轻貌美不再,膝下无一子出,或许是该承认一些是,然后放手了。后宫,最终还是把她熬成了这个样子。
杏花香袅袅,只可惜闻人心境已经探不及香气里。
思索良久,紫萱终于想到了一个法子。推门而出,寻得能说话的解语苑,找个小姑子询问道“小师傅,请问怜卿师祖出关了吗?”
小姑子一愣,随即坦然道“怜卿师祖昨日刚刚出关,正在庵中修养,陆姑娘想要拜访师祖吗?”她迟疑的原因,是怜卿师祖外界鲜有人知,而且师祖也很少在人前露面,香客们也少知此人,却不想昨日被师姐救回来的姑娘,知道师祖的名号。
紫萱连忙点点头,道“我有疑惑想求师祖解答,不知道小师傅能否帮忙传话”
“只是师祖鲜少露面,我不确定师祖会否见你”小姑子想来想,又随即说道“陆姑娘可有什么信物,我替你转交给师祖,师祖看重缘分,若是觉得有缘,就会同意姑娘的拜访”
信物?紫萱下意识的掏掏自己,除了那封重要的信件,她身无分文。懊恼的挠挠头皮,指尖碰到了已经插在发髻上的紫坠发簪。啊,那是阿奇帮她做的发簪,用紫坠玉佩改的..她顺势拿下发簪递给小姑子,乌黑的长发倾下,女子柔顺的一面显露无遗。
“那就拜托小师傅了”紫萱作揖,小姑子点点头,转身离去。
只是紫萱还没等到小姑子的消息,却等到了师傅在狱中悔过喝毒酒自缢谢罪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