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最后一次看到峫韵时,惊叹她变得成熟雅韵的同时也忽略不了她眸眼中的苍凉,她看着峫韵单薄孤寂地背影,亭亭玉立在魔音谷口,狂风强灌下,峫韵衣袂飞扬,墨发徐徐撒开,凌空滑下一道优美的弧度,一反常态的安静默然,只是静静地看着脚下的人间,若有所思,孤傲的身影此刻有着遗世而独立的清高薄凉。
“阿韵。”
良久后,她才从思绪中抽回神来,轻轻唤了一声,生怕惊碎了这一地的寂静安然。
听到声响,峫韵身影微微一怔,这才缓慢的转过身,那一瞬间,她以为自己眼花了,那个从前活泼灵动的姑娘此刻面上带着她从未看见过的冰冷,如同寒冬腊月般可以使万物冻结,双色瞳仁中皆是淡漠与冷酷,那双眼带着可以洞穿人心的威慑。可是,不过少顷,她看到峫韵面上浅浅勾勒出一抹好看的弧度,接着那弧度越扬越大,露出一个灿烂甜美的笑容。
她不知道她该是开心还是该痛心,开心是因为峫韵终于成长了许多,不再如从前那般天真呆笨,可是痛心也恰恰是这个原因,曾经天真烂漫的少女再也不会存在,取而代之的是那样的淡漠与疏远。
峫韵甜甜一笑,如同往常一般在魔音谷就地坐下,漫无目的地看着远处,可是这一次,她似乎觉得她并不是漫步目的地,峫韵的眼神带着期待与探索的意味,仔细地看着脚下的人间。
“阿韵此番去趟人间,可有什么趣事?”
她笑道,看似随意的打趣,可也心中却是实在的关注着峫韵。
只见得她甜甜一笑,侃侃道来,声音亦是充满着喜悦与惊喜,“冶娘子,东泾小胡同那的桂花酥还在诶,我尝过,味道甜而不腻,好吃的紧,但是也不知道是不是你先前说的那种。”
东泾小胡同。
桂花酥。
她心中一怔,这几个字已经埋在心中太多年,若不是峫韵提起,她几乎都快忘记了,可是再回首忆起,她依旧有着太多的不情愿,太多的不甘心,宛若厚重的钢铁一般,压的她喘不过气,她在那时开始想着,她是时候要学会放下了,然而,她不知道的是再故景重现时,她会发现自己从来都没有真正放下过。
魔界人都知道冶婆有个禁忌,那就是绝口不能提冶婆在尘世间的种种,对上峫韵无措惊怕的眼神,冶婆轻轻笑了,“再下人世间,可要记得带一些回来给我啊。”
见冶婆如此反应,峫韵松了一口气,抿唇轻笑,却不作任何的回答。
那一日,峫韵给她讲了许多人世间的事情,从人间的日光高照谈到满天星辰,从陆上花鸟草树谈到溪水鱼虾,从少女的银篦珠钗谈到云烟罗裙,她生活魔界几百年,人世间的所有事物几乎被她所遗忘,仿佛穿越千年光华,她听着峫韵眉飞色舞的讲述,心中有一丝悸动,诸多的不情不愿,可又舍不得打断,她就这样用纠结心态听完了峫韵的一番颇长的细述。
当然,峫韵也不会漏掉元正的事,良久后,她轻轻吐出一口气,苦涩的勾了勾嘴角:“君上还未下凡前,我曾遇到一名男子,他告诉我仙界大会的事,还告诉我若我下到尘世间便会遇到一生的挚爱,我是遇到了,可是,他却不爱我。”
峫韵定定地看着远方,面上的笑容渐渐冷淡下去,悲怆的看着脚下,不知过了多久,也许是天快黑了,也许她将要心灰意冷,她深呼吸一口气,拍了拍身上沾的泥土,勉力朝冶婆笑了笑:“君上若是醒来,你且替我问问,直到现在她是否仍然不悔当初?反正,阿韵现在还是找不到这个问题的答案的,只可惜啊,再也找不到了。”
她不舍地看着面前的少女,眸子中有着心痛与无限地无可奈何,峫韵做的这个决定她无法阻止,也不能阻止,走前的一刻,她看到峫韵眼角滑下一颗晶莹,饱含着快乐,酸涩,亦有悲凉,这样的一颗晶莹深深的刺痛了她的瞳仁,直到现在她依旧记得,在魔音谷风口,峫韵清亮悲哀的声音带着微不可查的欣慰与欢愉微弱的散开在空气中。
她说,“若能换他心上一方属于我的席地,即使魂飞魄散,亦可无憾。”
末了,峫韵轻轻叹了一息,浓重的无奈与遗憾被大风吹开,飘散在世间各地。
这个少女如何能知道,她深爱的那个少年,此刻正日夜思念着她。
冶婆从回忆中抽回神,低垂着眼眸,指腹温柔的拂去我脸上的泪痕,“她问,你可后悔当初?”
我微微一愣,半天不知如何回答。
问心自问,如今的我当真无愧于当初的一句不悔么?若是后悔了,那自己逆天救他性命算是什么?若是不悔,那此时此刻为何这两个字沉重的让我难以启齿?
或者,当初冒然下凡,是因为我喜欢他,还是因为我将他的救命之恩误会成了男女之情?
如果我当真不曾爱过他,那自己的情感究竟该归宿何处?
太多太多的问题浮现在脑海,这些我曾经想过的,没想到的,或是躲避过的问题如今如潮水般涌来,让我窒息的喘不过气。
我轻轻撇过头,淡声道:“她还说了什么?”
冶婆看着我良久,房内缥缈的熏香织成一纬薄纱,飘荡在静默的闺阁,她轻叹一息,声音饱含着太多的无奈与痛惜,“没有了。”
话音落下,冶婆站起身子,眸子深沉的瞧我一眼,转身离去。
在推开门的一刹那,她听到身后的女子轻颤微弱的声音空灵的飘荡而来,带着微哑的疼痛,无助的让人揪心,“冶婆…对不起。”
不听她言,决意下凡,痴情多年换来的却是一个冷漠的下场。
冶婆想,她是该说对不起,但是这个对不起,不该是对她冶婆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