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几日,便到了苏裕离去的时候,那一日漫天飘雪,我在高处看着浩浩荡荡一队大军朝远处迷雾中前行,终究是没有挪动双腿,我没有去送他。
他身着银色盔甲,骑在战马上,身后殷红的披风随风扬起,坚毅的轮廓,冷峻的脸,眸子被寒光闪烁的战衣衬托的愈发冷冽。他似乎在等一个人,稳稳地坐在战马上迟迟不见扬鞭,直到雪势愈大,他朝府中看了一眼,终是号令队伍离去。
或许,他是在等我罢。至少我是这样想的。
我一遍又一遍抚摸着手中的口琴,指腹传来琴上凹凸不平的触感,上面刻着一棵梧桐树模样,奇的是梧桐树上以朱红颜色纹了一朵大盛的凤凰花。我唇角扬起一个弧度,衣袖一甩,飞跃下楼台。
谁都不会知道,我在他身上下了咒,就在昨夜,在他拒绝我的那一刻。
这是魔界的禁咒,称双身咒。施咒人只要吹动拂音琴,被下咒之人身上所受到的所有伤害都会转化在施咒人身上,琴声不断,咒术不解。
……
黄沙浮沉,战马嘶鸣,混沌一片。刀起刀落间数名敌士便仰头倒下,他眸中愈发冷冽起来,就如那把带血的冷剑,有着饮血的暴戾。募得,厮杀的战场中传来一阵阵琴声,悠悠扬扬,如水般流淌在每一寸土地,滋润着万物,只不过这声只有苏裕一人能够听见。
他微微一愣,猛地转头看向身后,人影厮杀穿梭中,只有漫漫黄沙,竟是没有一个人。那这琴声……
只是这一愣的功夫,一名将士找准了空扬剑朝他刺去,他来不及避让,只得险险打过直来的利刃。本是对准他要害的剑,生生偏了一点,深深地没入他的肩膀,剑忽的又拔出来时,将士的正面被剑锋狠狠划破。苏裕虽心中犹疑,可不敢再大意,提剑又战。
我坐在庙顶双手执琴,一件好好的衣裳凭空破裂一道,来不及流下一滴血,伤口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这些伤对我算不了什么,不过是感受一星半点儿的痛楚罢了。估计苏裕的身手极好,若不是方才听我琴声大意了,怕是也不会受半点儿伤。
这样过了半柱香的时间,忽的我感觉腹部一阵剧疼,紧接着是烧灼的痛感,衣衫划破声在空气中自显突兀,我皱一下眉,琴声依旧不断,温热的液体透过衣衫,我当即想到苏裕是遇上了对手,便吹得愈发卖力。
苏裕遇见的这个人下手剑剑是狠,他很显然是占了下风,因为我身上的衣衫近乎残破,血沾染了全身,此时伤口居然是出乎我意料之外没有愈合,反而痛感剧增,
正思索原因,我忽的一怔,恍然大悟,世间能伤我的剑只有一把,便是盘古开天辟地时,为以天地灵气作食的神兽之血献祭的九曜剑。只是这把剑一直在妖界封存从未出世,多次我带兵讨要,可妖王狡诈终是无功而返。
此刻我身上的伤口不断在增加,握着口琴的手几次颤抖险些将其跌落在地,喉间每滚动一次便有一股腥甜充斥着口腔。
若是琴声断了,他一个谪仙又怎能受得上古神剑的剑气。我元气大伤,魔界的结界也几番闪动,看似将要崩塌,我只得咬紧牙关一面保持琴声不断,一面则努力支撑着结界。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时间也变得平静,我缓缓拿下唇边的口琴,黄润的色泽上一抹殷红赫然突兀。我呼出一口气,心口悬上的石头也算是落了地,目光看向远方,没有疼痛带来的倦怠,反而是一片释然。
正欲摇晃站起,猛地丹田一震,随即有温热粘稠的液体从嘴角滑落。有人强行打破了我的结界,我眉头一紧,顾不得满身伤痕,飞身以全速朝魔界赶去。
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越发浓重起来,结界已然破碎,眼前嫣然是一派惨状,魔界人被突袭的妖孽打得措手不及,我霎时怒火中烧,黑色的瞳眸中染上一点血色,随即如墨点上宣纸般缓缓晕开,耳后的黑莲越发耀眼。
我飞身疾驰而去,周身气流飞速旋转,将往来的人内脏绞碎又纷纷震开几丈开外,自己则在中心站定,我用了障眼法将我一身狼藉遮掩的完美,方才的施力令我身上的伤又裂开几分,我步伐略一不稳,心中大惊,迅速掩去眸中的慌张,只留下满目煞气。
树梢上有一名男子,一身玄色衣裳凌空张扬的飘动,脸上带着一副精致的银色面具,看不清全貌。他见我到来,眸子闪过一丝诧异,不多时便被一片淡漠无闻抹的一干二净,他飞身从树梢上落下,在我面前几尺处站定。
我目光缓缓扫过众人,带着冷冽杀气,一字一句道:“你们还当真以为我魔界无人了?如此放肆,本座定不轻饶!”说罢,右手成爪,虚空抓住一名蠢蠢欲动的小妖凌空提起,猛然握拳时,妖身霎时化为尘埃,随风而去。众妖惊骇,握紧手中的兵刃朝后退了几退,不敢妄动。
我将眸光冷冷地定在面前的男子身上,他的脚朝我欲踏出一步,似乎思索了一下,睇一眼灰暗无际的天空,将脚又收了回去,扬了扬手便带着兵马离去。
断壁残垣,满目凄惨。若他们不走,我也当撑不了几时,我闭了闭眼,将杀气隐下,才转身看向身后女子,嘴角牵扯出一抹笑意,“冶婆。”
她面容异常的苍白,衣袍上沾了点点殷红,她没有说话,许久募得轻叹一口气,爱怜的抚上我的脸,欲言又止,“君上…你……”她顿了顿,垂下手转过离去时轻轻道,“你不后悔就好。”
我微一愣,看着越行越远的倩影,不知作何语言、作何动作。我怎么没想到,我的障眼法骗的了任何人,却唯独骗不过冶婆。
而后,我有机会听魔音姑娘朝我道魔界之事,当说到冶婆时,她眼中即是欣喜又是哀伤,“君上走后,姑姑常来我魔音谷,她以前可从不来这儿,此番还说我唱的好听以后要常来,可是,有时姑姑就不是来听我唱歌的,每次一来就看着人间发愣很久,还经常叹气……”
……
几日后,苏裕凯旋而归,皇帝大摆宴席邀请入宫,我称病未随他同去,只能在房中静心养伤。
那一次战役我元气大伤,元神也险些破灭,九曜剑消耗了我百年的功力,如此一来还不晓得要修养多久才能恢复如初,想到这我便一阵头疼。
苏裕离去已然两个时辰,雕花窗外,清冷银白的月光透过斑驳树影稀稀疏疏地洒入房内,让黑暗的房间有了些光亮,募得,一个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掠过,我竟浑然不觉,直到紧闭的房门被一阵狂风生生刮开。
我猛然睁开双眸,下意识想站起,可是身体虚弱的竟超乎我的想象,便只佯装淡定了然一切的模样静静盯着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