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顾居住的这座城市，姑且就叫做空中城，它所在的这个国家，按照书上说的，对有杀伤性的武器管制一向严格，在更远的地方，另一片大陆上，倒是有很多枪支商店，但以他的脚力，走到那里之前八成已经饿死在半途了，即便没有饿死，他也不知道该怎么横跨海洋——说起来，那里现在还是海吗？
眼下他使用的枪支来自市中心空中花园商业区的警亭，警亭看起来像个车厢，只有区区两个人的位子，但不知出于什么原因，有超出所需的枪械和整整一箱子弹摆在小桌板上，都包装严密，只是落了一层灰。
他一边收拾行李一边又想起自己看的那些推理和罪案小说来，心里猜测那些武器或许是来自想要抢劫空中花园的劫匪，警察刚刚把他们拿下，灾变就发生了。
……这是个不错的故事。
行李包括毛毡、几个水囊、两把枪、肉干、笔记本、匕首、几根长度适中的异兽骨头、引火的液体燃料以及所余全部的子弹，常顾把它们装好，背上背包在屋里走了几个来回，斟酌再三，还是把正在看的那本书也放了进去。
他在便签纸上写下“实验”、“解剖”、“分类”、“计划”、“劫匪的故事”等等词组，把它夹在摆钟上，走出门，停了停又走回来，给摆钟上好弦，从包里掏出一颗子弹藏在床铺下面，想着最好回来时摆钟不至于停了，或者万一事情不成，回来之后起码不是弹尽粮绝。
摆钟显示这是零零零贰年拾月拾伍日的上午十一点二十分。
常顾在门口深呼吸：“我走了……放心，我很快回来。”他这么说道。
接着，他就这么走出了门。
两次沙暴之间相隔不会很近，以常顾的速度，在下次沙暴来临之前他应该能够到达目的地，在那些没有被风沙埋没的建筑物里面，他相信自己能得到不少有用的东西，说不定找个适合睡觉的、安全的地方（比如高级旅馆），好好睡个一整夜。
往北的路不太好走，当然，只要离开了旧城的范围，往哪个方向的路都不好走，沙漠，烈日，缺水，狂风，夜间低温，都随时威胁着行路人的生命，沙暴刚刚结束，薄薄一层沙子下面谁都不知道埋着什么——更不要提那些异兽了，即使是在准备周全的情况下，猎人和猎物的身份也时常发生危险的对调，何况离开城市之后他根本无法随时保持戒备，成功得到物资回到空中花园只是一种可能，死在半途的可能性并不比它小。
这是狂沙末日，而他孤身一人。
旅途的第一个夜晚降临，常顾停下脚步开始扎营：毡布用异兽骨头撑起来当帐篷，拖在地上的边角够他把自己卷一圈还绰绰有余，帐篷外挖一圈浅浅的坑，蘸着液体燃料的织物条摆在里面，另外一头拉在手里。
异兽对火光的畏惧有限，这些准备只是聊胜于无而已。
常顾抱着背包，把自己卷进毡布，一只耳朵贴着地面，慢慢睡着了。
这一夜睡得并不好，夜间风大，沙砾滚动的声音把他惊醒了好几次，每次醒来都要好大功夫之后才能再次入眠，第二天早晨头晕脑胀地醒过来，把全部东西打包好之后，他发现了一个比睡眠质量低下更糟糕的问题。
他向北眺望，觉得那个大蘑菇或者大榕树形状的建筑物阴影，似乎并没有变得离他更近一点的迹象。
这只有两个可能：第一，是他昨天走的太慢，第二，是那些建筑跟空中城的距离比他以为的更远。
常顾吞了口唾沫，心里咯噔咯噔的，回头望望空中城，又咬了咬牙，决心再走几天看看。
身上的物资能撑十天，他可以第五天再折返回去。
他背起背包，埋头前行。
这天晚上，常顾依然睡得不好。
第三天，常顾遇到了一头异兽，异兽在沙漠里显然比在陷阱里更能发挥威力，常顾的子弹用掉了一小半，原本准备撑毡布的骨头在近身搏斗时断裂，他获得了一些新鲜的肉、脂肪和几颗大牙，但酸液损坏了有金属零件的匕首，还烧伤了他左耳下面半个巴掌大的面积，枪坏了一把（他拿它狠狠戳进了异兽的喉咙），毡布裂成了两半，虽然整张皮革也不错，但他总不能扛着一卷血淋淋的生皮赶路。
这天晚上常顾没有帐篷，但他发现，用毡布把自己卷起来，背包撑开空间保留一点可供呼吸的空气，任由沙子把蚕茧一样的自己遮住，似乎比帐篷更隐蔽。这一晚他睡得安宁了一些。
第四天傍晚，原本还抱着微薄希望的常顾不得不承认，没有什么两种可能了，那些建筑物并不是他以为的另一座城市，而是在更远的、他不知道的地方建造的雄伟建筑。
他在沙地上踩了几脚。
行进的速度并没有算错，按照地图上标示的距离，如今他脚下就是那座城市的位置，地面上明显属于建筑物残骸的杂物证明了这一点，就是不知道灾变的时候发生了什么，这地方不仅建筑物全都没了，整座山也都塌得不见踪影。
他回头望望空中城的方向，又望望那个畸形蘑菇形状的影子——空中城看起来跟那畸形蘑菇差不多大。
继续往前走，说不定他还能到达那个地方？
常顾眯起眼睛，又狠狠盯了那影子几眼，觉得那影子似乎……比前几天略大？
……该死的！
这次外出探索实在是糟糕透顶，他垂头丧气地裹着毡布坐在沙地上，从背包里掏出了笔记本来，笔记本封面上写着他的名字，这次他没去念，而是翻到了末页。
末页是一张更薄的皮子，是笔记本的旧封皮，上面烫着一个圆圈，圆圈内粗糙地画着一个大眼睛、短四肢、大肚子的动物形象，常顾用手摸着这个图腾一样的东西，慢慢平复了焦躁的心情。
天色不早，而且风来得比平常早，根据经验，这是夜间将有大风的征兆，他应该找个相对安稳的地方好好睡一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