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述坤虽然语气老喜欢拖着调子,但是却说的极为清晰,赵轻也对这个世界有了基本的认识。
一切从唐末军阀之祸说起,中华大地四分五裂,地方权政交替不断,局势混乱不堪,史称五代十国,五代十国末期,后周崛起,君主周世宗柴荣南征北战,大有一统江山之势。
原本赵轻的那个世界的历史上,柴荣在即将商议兵取幽州之时病逝,随后赵匡胤黄袍加身,开创大宋。
然而在这个世界上,历史发生了一些小小的偏差,柴荣奇迹般地并没有病死,而是遇得高人,治愈顽疾。小小的偏差带来的后果就是,中国的历史进程被完全改变。
随后世宗柴荣没有犯赵匡胤的错误,畏北先南,错失进取幽燕良机,从而导致中原王朝失去北方屏障,两宋期间无休无止的北夷入侵的主要原因之一便是如此。世宗柴荣不愧是一代明君,他坚定地执行先难后易,先北后南的战略方向,在契丹最为弱小之时大破幽瀛,随后尽收燕云十三州,统一北方,最终一统天下,结束了兵祸连连,饿殍遍地的乱世,开创了繁华无比的大周王朝。
如今大周王朝已经存世一百九十余年,这个原本历史上不存在的朝代到处都有着大宋的影子,五代兵祸之乱使得朝堂上下不再信任武将,武将地位一落千丈的之际,士大夫地位达到了历史顶峰,而空前繁荣的商业发展到了一个让赵轻都咋舌的地步,尤其是航海商业,遍布大洋彼岸,这个国家富庶的只剩下钱了。于此同时,商人也取得了极大的政治地位,在军国大事上有着举足轻重的影响力。
当然大周也有着和宋朝一样的麻烦,那便是北方异族的侵扰,虽然拥有燕云十三州作为屏障和养马地,但这块贫瘠的土地似乎有着无休无止的麻烦,军事上的不重视,加上大周的傲慢攫取导致的尖锐的矛盾,使得辽东这块地方自从收复之后便始终没有平静过。
封建王朝发展的过程当中,土地兼并无可避免,陈述坤的族群便是在灾年之中失去了自己的土地,不得已才举族北迁开垦土地,加入塞外新县的建设,以及促进贸易,但是这必然会引起和原住民的矛盾,于是便引发了频繁的战争。眼下这批流民就很好地说明了这一点。
“这辽东漠北哪里是贫瘠之地,山里的熊皮鹿茸,人参麝香,哪样不是珍宝,未必就比南海香料差,若是朝廷能够重视,投入大量兵力用以镇压这些塞外异族,乃至于彻底驱逐,何至于此。”陈述坤不知不觉便讲到了辽东局势,失去家园的悲愤一下子就发泄了出来。
赵轻却是心里暗自诽腹,还不是你们跑到别人的家园上来掠取别人的资源引起的,当然这话他不会明着说出来。他知道,就算不这样,那些狼子野心的异族也会觊觎南方丰饶,锲而不舍地南下入侵,对华夏子民造成无比沉重的损失。这种事情没有对错,只有立场。他是炎黄子孙,必然要站在自己的族群立场之上。
赵轻甚至暗暗下定决心,要用自己超前的眼光和知识,消除这些北方蛮族的威胁,阻止在他那个世界发生过的悲剧重演。看着窗外形容凄惨的流民,赵轻更加坚定了自己的决心,也许老天爷让他穿越到这个世界上来就是赋予了他这样的责任。
“不知道陈前辈知不知道沈万三这个人?”了解了历史之后,赵轻对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名人十分好奇,他不认为柴荣没死的蝴蝶效应会使得这个本该是明朝的人早出生几百年。
“咦,赵公子也知道沈万三!”陈述坤从悲痛中出来,十分惊奇地问。
“之前听陈陶儿他们说到过这个人,听起来很了不起。”赵轻随口回答。
“很了不起,当然了不起,名满天下的万三爷谁人不知。呵呵,说起万三爷,他和赵公子还有些联系之处呢。”陈述坤哈哈笑道。
赵轻却是动容了,连陈述坤这样德高望重的老头子都得叫沈万三一声爷,这家伙得混的多好,而且还和自己有联系,到底是什么联系呢?赵轻静静地等着陈述坤的下文。
陈述坤也不卖关子,似是讲到了兴头上一般:“说起这万三爷啊,他和赵公子一样,都是隐世门人。当年世宗的病,就是刚刚出山的万三爷出手治愈的。嘿嘿,这和赵公子还真是像啊,赵轻献药治述坤,万三信手愈柴荣,妙哉,妙哉。今后赵公子肯定也会像万三爷一样名满天下的。哈哈哈哈。”柴荣在大周百姓当中地位极高,堪比毛爷爷在新中国的地位,能和世宗扯上些关系,陈述坤不由得开怀,完全忘了自己现在是个流民。
“沈万三是隐世门人?他出自哪个山门,做过些什么,不至于就是救了世宗一命就名满天下吧。”赵轻眉头一皱,隐隐发现了点什么。历史偏差的一切原因居然是这个人。联系到陈陶儿提到的万三爷口中的冰封王座,赵轻有了一些猜想。
“那当然不会,万三爷救世宗那只是刚刚开始啊。此人乃是经商奇才,白手起家闯下偌大家业,世宗后期的南征北战总少不了他的资助。而开国之后,在万三爷的影响之下,加上世宗也是商人出身,力排众议颁布了《商法条令》,确定了商人的地位,不再是士农工商之末。同时宣称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便是皇上也没有这个权力。”
陈述坤滔滔不绝,赵轻感觉自己的那个猜想愈来愈真实,要说到中国封建王朝的商人阶级,那可真不是一个惨字就可道尽的,以农为本的小农思想始终贯彻,商人逐利为人不屑,哪怕钱财再多也如同浮游之萍,经不起权势的一丁点动荡。从明代那个真正的沈万三的下场就可以看出来。可是那个自称沈万三的人却扭转了这一点,让得商人这个资产阶级登上了政治舞台。
“万三爷眼光独到,加之出身隐门,拥有常人难及的知识底蕴,于是便处处先于众人。他创立了万三钱庄,用纸钞代替银两流通市场,同时提供借贷服务,用以资助那些没有本钱的商人。同时他是第一个把眼光放到海外之人。。。”之后陈述坤便巴拉巴拉讲了一个奸商的发家事迹,语气之中满是崇拜,这也难怪,这样一个了不起的有钱人不受人崇拜才怪了。
“可惜最后万三爷乘舟东去,消失在万里大洋之上,谁也没有再见过他了。”陈述坤说完之后,无比惆怅地看着远方,仿佛也要跟着万三爷去了。
“原来如此,万三爷真不愧是我隐门中人的典范啊。”赵轻内心里呵呵笑着。
他这下子可是真正的确定了那个猜想,那个沈万三肯定是一个穿越者,来自他的那个时代。陈述坤所说的事迹当中有太多神奇之事,仿佛沈万三有先知先觉之能,处处都能先人一步,想常人所不敢想,行常人所不敢行。陈述坤理所应当地将这些归咎于沈万三背后的隐门底蕴,赵轻可不相信这种东西。哪来的隐门,那样闭塞的地方能够想得出《商法条令》这种跨时代的法令?那样一个不敢示于众人的小群体能够创建出万三钱庄这样一个完整的庞大金融体系?这分明就是一个拥有现代资产理念思想的奸商!而且还窃取了赵轻的偶像财神爷的名号,鬼知道他本名叫什么。赵轻感觉心里别扭极了。
就好像吃了个苍蝇,或者在新婚之夜知道自己老婆不是处女一样。自己好容易穿越一次,居然穿的也是个二手的世界,天知道那个自称沈万三的家伙给这个世界灌输了多少东西,自己这点知识还有没有时效性,还翻不翻的起浪来。想到这里,赵轻一脸的苦涩。不过很快赵轻就释然了,至少抗生素还没有在这个世界上普及开来。沈万三虽然来的早,但总不可能把未来所有知识都灌输过来吧,赵轻可是一名优秀的在读大学生,许多专业知识还在清清楚楚地在脑子里呢,他相信自己一定可以在这个世界闯出名头来。
“劳烦陈前辈说这么多,真是幸苦了,陈前辈大病初愈,还是多多休息的好,在下有空再来拜访。”知道了时势之后,赵轻也没兴趣继续停留了,虽然流民们都默认他可以呆在马车上,但赵轻可拉不下那个脸死赖在马车上,连那个十来岁的小女孩都在雪地里走呢。
“唉,好久没这么畅快地说过话了,族里那些毛头小子一个个都没有耐心听老人讲话。也罢也罢,赵公子有空再来吧。”陈述坤确实有些累了,之前一直有些小亢奋,这回眼睛都快睁不开了。
赵轻穿上羽绒服背着包和睡袋便下了马车。流民还在行进中,这辆马车成为了这群流民的依托,被包围在中间,艰难地在雪地上行走着。看到外面的凄惨景象,赵轻不由感觉有些惭愧,下了马车加入了步行的队列当中。
“赵公子为何不继续在马车上,难得见到老祖宗有这般兴致,陈熊在这谢过赵公子了。”熊爷十分有礼节,便是在逃难当中也没有失去分毫,这或许便是这个流民群体坚持到现在还保有组织性的原因。
“我一个年轻力壮的人,哪好意思赖在马车上,问题问完了,自然就下来了。熊爷,不知道我们的目的地是哪?还要这般走多久”赵轻说。
“这附近最大的军城便是宁江州了,听说节度使大人和卫边禁军最近便在那里,整个辽东目前最安全的地方便是那里了,我们就是要去那里避难的,算路程应该还有四五十里地吧,队伍里有妇孺,走不快,大概得到明天才能到达。”熊爷望着天色说着,眼中有着掩饰不住的担忧。
这么大一个队伍,大部分还是妇孺,在这兵荒马乱的辽东荒野行进,可以说是危机四伏,怎能不让熊爷担忧。他们不仅要对抗寒冷,对抗饥饿,还要对抗凶残无比的女真人。
“节度使大人真的在宁江州吗,家父的信件便是指明要交给节度使大人的。”赵轻想到了那具没有脑袋的尸体,脸色苍白了些。
熊爷也是眼神暗淡,他拍了拍赵轻的肩膀,安慰说:“赵县守不会白死的。”
整个队伍重又归于安静,寒风吹了起来,不时便有人默默地掉了队,没人发现。
临近夜晚,熊爷终于命令队伍停了下来,在一块长着林子的小土坡底下安营扎寨,这里有一个宽大的洞穴,可以遮挡寒风,是相当不错的落脚点,流民们生起了篝火,拥簇在一起,吃着粗糙的谷子煮的粥。
赵轻也皱着眉头喝了一勺子,他剩下的那根羊腿也被他送出去给流民们分享了,妇人的巧手熬制的羊肉汤比赵轻粗鄙的烤制美味的多,但人太多,每人只能分到一碗汤,运气好的分到一块肉,赵轻的那块给了雪莉,若是不喝这种粥,赵轻就得饿肚子了。
整个营地静悄悄的,没有一个人说话。赵轻和几个负责警戒的青年靠在偏洞口的位置烤火,陈陶儿不知道去了哪里,虽然没有了早上的说笑,但赵轻感觉,这一刻,自己才真正的融入了这群流民。
洞外传来一些动静,几个青年立刻警戒起来,赵轻也跟着望去,发现居然是陈陶儿,他一脸喜意地拖着什么往洞口走来,速度不快,显然拖着的东西很有分量。
“陈陶儿回来了!”一个青年大喊一声,然后冲着洞口外挥着手。
熊爷制止了青年们的骚动,满脸阴沉地守在洞口,看着陈陶儿。
陈陶儿终于拖着重物走进了洞口,把那重物往众人眼前一扔,然后气喘吁吁地瘫坐在地上,得意地看着众人。
那是一只羊,虽然膘不是很肥,但足够诱人,此刻被木叉戳穿了身子,死的不能再死了。
流民们都充满惊喜地看着那只意外的肥羊,几个妇人就要走上来拖走去处理,但是熊爷挡在前面一言不发,没人敢动那只羊。
等到人群的骚动平静下来之后,所有人都看着脸色阴沉到极点的熊爷,不由自主地退了退。
“你从哪里打到的这只羊?”熊爷声音平静,但熟悉他的人都知道,露出这种表情的熊爷已经怒到了极点。
陈陶儿本来还得意洋洋地想要向大家炫耀自己的战利品,这才发现熊爷的不对劲,他平时最害怕的就是熊爷,当下缩了缩脑袋,小声说道:“就在树林对面几里地,我之前收集柴火的时候发现的,没有看到有人牧羊,应该是一群野羊。”
“应该?野羊毛是灰色的,这羊颜色白,腿短,明显就是有主的。”熊爷声音越来越沉,所有人都意识到了问题所在,赵轻也发现这羊和之前自己遇到的那群真正的野羊不太一样。
“可是我真的没有看到牧羊的,也许是被女真人劫了。。”陈陶儿还想辩解,可是说着说着便住了口,他发现了事情真相的可怕,眼睛瞪的老大。
有羊群没牧羊人,这当然是遭了祸,但是羊群就是草原上的财富,女真人会只杀人不要羊?
“东子,蛋生,你们两个快去清理血迹,其他能拿得动武器的人都拿起武器守着洞,赶紧把篝火灭了!”熊爷猛地一拍陈陶儿的脑袋,把他拍的一个踉跄直接倒在地上,陈陶儿也知道自己闯了什么样的祸,哆哆嗦嗦地爬起来跟着几个流民一起迅速地扑灭篝火。
熊爷和仅剩的几个壮汉拿着木叉守在洞口,里面的妇孺知道女真人要来了,一个个都害怕地缩在一起。
雪莉也突然毛发全都立了起来,喉咙中发出低吼,显然野兽的直觉感受到了什么。
东子和蛋生就是一直和陈陶儿在一起的另外两个青年,他们十分勇敢地走出洞口,想要去清理一路流来的羊血,但是刚一出去便听得飕飕两声闷响,蛋生直接被一直箭洞穿了胸膛,一声不吭地便倒了下去,东子运气好一点,却也被射中了腿,赵轻只看见一根箭羽在东子小腿上不断颤抖。东子面色苍白,凄声惨叫。
女真人怎么可能让陈陶儿这样一个青年毫发无伤地偷走自己的战利品,他们一早便发现了这个偷窃者,却没有直接拿下,而是一路尾随,终于找到了这批流民。
陈陶儿看到自己的亲密伙伴一死一伤,几近崩溃,他呜咽着吼着,拿起木叉就要往外面冲,却被熊爷一巴掌拍了回去。
“还嫌自己惹的祸不够大吗!”熊爷看都不看陈陶儿一眼,怒吼着,拿着木叉守在洞口,身体却不由自主地颤抖着。
“东子!蛋生!呜呜呜。。”陈陶儿已经泣不成声,身后的妇孺们也都跟着哭泣起来,战争带给他们的痛苦与绝望一瞬间爆发出来。
熊爷愤怒地回头吼了一声:“都给我安静下来!”
哭泣声音立刻便弱了下来,哽咽着的陈陶儿爬了起来,拿起木叉,眼中满是怒火。
其他人虽然也拿着木叉,但是眼中却尽是畏惧,连熊爷这个壮汉也不由自主地发抖,他们已经被女真人吓破了胆,早在家园被毁灭的时候就失去了反抗的意志。
东子还在惨叫,但是却没人出去救他回来,不远处,三个魔神一般的黑影逐渐显现,那是三个全副武装的女真骑兵,是这片草原上最可怕的存在,如今掌控着这批流民的生死。他们相互用赵轻听不懂的语言交谈着,不时怪笑两声,充满了轻蔑,听在洞内的流民耳中却如同魔鬼。
东子几乎就要绝望了,他艰难地向洞口爬去,平时只有几步的路程此刻却仿佛咫尺天涯。洞里是他的族人,他身上插着箭,魔鬼在一步一步靠近。
“救我!”他哀嚎着,明知道得不到回应,就算他能回到洞内,也躲不开这三只魔鬼,就算逃过这一劫,失去一条腿的人也已经失去了在荒原上生存的权力。
就在东子将要放弃之时,一个人影出现在他面前,揪住他的背部的衣领,迅速将他往洞内拖去。
飕飕!
又是两道箭羽,准心却不如之前,插在身后的土地上。
东子不可思议地看着赵轻拖着自己进入洞穴,周围是他被吓怕了的族人,就在咫尺距离,救他的居然是一个外姓人。
陈陶儿第一个冲了上来,抱着东子嚎啕大哭。
“都是我的错,都怪我,是我把族人害死了。”陈陶儿不住地责备着自己。
“够了!”赵轻低声一吼,所有人都看了过来,熊爷心里也很是吃惊,这个隐世少年刚刚做了自己都不敢做的事情,若是东子就这样死在自己面前,哪怕他们能够逃脱这一劫,以后东子的死状也定会缠绕在他噩梦当中。
“只不过是三个女真人而已,我们着能拿起武器的男人足有九个,你们拿着武器却在发抖,如何能够保护自己的妻儿,难道我们就这样任人宰割吗?”赵轻推开陈陶儿,一声怒吼,他的命运已经和这批流民绑定在了一块,若是任由害怕的情绪蔓延开来,今晚必死无疑。
所有男人都低下了头,握着木叉的双手逐渐发力,紧到抖动,身体的抖动却逐渐平静了下来。身后就是自己的族人,他们没有退路。所有男人的眼睛都瞪了起来,其中布满了血丝。
见到激起了这些人的血性,赵轻松了口气,他不希望自己这些人毫无抵抗地便被三个女真人杀光,虽然现在武力还是落于下风,但是他们拥有地利人和。
“谁会说女真的话!”不知不觉,赵轻替代了熊爷在发号施令。
“我会!”熊爷立刻回答。
“我们这样。。。”
赵轻和九个变成战士的男人低声交流着计划同时,那三个女真人已经来到了蛋生死掉的地方。他们看着黑漆漆的洞口,叽里呱啦地喊了起来。从来都只有女真人抢别人东西,既然这群不知死活的家伙敢偷女真人的东西,那么他们必须付出血的代价。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