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抬起眼,看到房仲床上,放着一件新做的衣服,叠的整整齐齐。
房仲终于挑完了春晓手上的最后一个水疱,他放下细针,拿起那挤出来的药膏,均匀的涂在手面上。
涂好,并告诉春晓:暂时不要碰水。
看着他认真的将整个手面涂完,春晓低声对他说:“谢谢。”
“最近这几天都沾不得水,”房管家再次提醒她。
停了一会,他像是不放心,又说道:“别逞强,这几日顺着三奶奶,这手干活不得,是沾水的活都暂时不要做。”
“身为下人,哪有娇贵的道理,横竖是双手罢了,”春晓说道。
“可不要大意,如果逞强,日后后悔的可不是别人,”
房仲默默的将刚才用的东西重新收拾好,看他再没有什么话,春晓知道自己也该走了。
但此时此刻,她的内心,却煎熬着好比热锅上的蚂蚁,这种感觉让她想起了上次来这里,向他坦露出自己内心的想法时,那种如坐针毡的感觉。
如今,这种感觉又来了。
春晓是一个急性子的人,心里憋着事,恨不得竹筒倒豆子一股脑来个干净痛快。自从她上次告白之后,这房管家就像个闷葫芦一样,没有丝毫表态,让她进也不是,退也不甘。
春晓心里不好受。她想要个明白,要个痛快话,哪怕是大失所望,那起码也让自己活在坦荡里。而不是目前这种如悬在空中的感觉,上不去,下不来。
她太急切想要那种脚踏实地的感觉,她想房仲告诉她答案。
如今这是个好机会,错过了今日机会,或许春晓就再也碰不到像今天这样难得的二人单独相处机会了。
她已等不得。
春晓明白,只有自己开口问。非得自己开口问,才有自己想要的答案。等着房管家来主动告诉她,或者就这样陪他猜哑谜一样耗下去,哪种情况对她,都是折磨。
她是一个坦荡人,她决定开口。
“上次我说的那个想法,不知您有何想法?”开了口,春晓倒觉得自己在问一件与自己丝毫不相关的事一样,她原想自己开口这么难,真开口了就会无地自容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但话一说出口,她非但没有感到无地自容,反倒非常自然的看着房仲,她很想认真的、开诚布公的和他聊一聊。她也非常希望,他能放下戒备,像对待田婶一样,来轻松的对她。
但看起来,他完全没有。
他的局促和紧张,他的顾虑,他的那份不知所措,在春晓眼里,甚至都带点可爱。对,她想到了可爱。
“有什么不好讲的?”春晓问他,“如果你也有这层意思,我们就走有这层意思的下一步;假如没有,也没有什么,”春晓说的轻松又坦率。
但房仲知道,他的答案他不能像春晓讲的那样,坦然告知。
他一生虽未接触太多女人,但几十年的阅历和见识,多多少少让他对女人这个群体,有自己的判断和认知。
口是心非,多半是女人的通病吧。
而尤其对春晓,房仲清楚,她不像银杏,她更多出一份自尊和敏感来。而少了银杏的那种安之若素。
他不想让她难过。
即便他知道,无论如何,他一定是会让她难过的,不管今日说或不说。
但他宁愿选择像个弱者一样,不愿正面告诉她答案。他想让时间来证明。
只有时间不说话,然而也只有它足够将许多难以言说的东西,表达的非常清楚。
“不要逞强,犟着性子,吃亏的是自己。”
他还是在躲避她。
有一种疼,在一点点侵蚀春晓的心。
“难道我不如她?”她终于问出了口。
房仲无法直视她的眼睛,他知道依春晓的聪明和女人特有的直觉,她一定猜到了田婶对他的那份不一样的感情。
而他对她闪避的态度,也一定能让她明白他的内心。
突然,房仲觉得不忍,他想跟她说点什么,但忍忍,最终还是什么都没有说。
他只是说了一些春晓或许并不想听到的话:“你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前行路上风吹雨打,要有人帮你打伞,为你擦泪,而我做不到这些,假如我今日做到了,那对你也不公平。”
“我不介意,哪怕短暂的相守,我春晓也知足了。”
“你还年轻,你不知道一个人生活在这个世上的滋味,那比苦还多几分愁,那是一种在你寂寞时,有种细细碎碎的声音,在你的身体里,咬着你的骨头,喝着你的血,你抗拒不了它,你只有接受它。今天,我孤身一人,未曾有过彻骨的感情,但也能体悟到这点,而我更不能想象你,当一个你心中的爱人先你而去,昔日两个人的爱情随着那个离去的人,也一并去了,那时,那种疼痛,是比一个人孤单体验到的,那种蚀骨咬人的声音更加可怕。”
说到这里,房管家忽然想起了18年前的那个雪夜。
桃笙姑娘雪夜中苍白无助的脸。坚毅眼神背后那种冷到骨髓的冷,她当时离去的背影还在房仲脑中盘旋。
他忽然想到,这18年来,汤老爷就像一只茧,把自己深深的包裹在最里层,一天天,一年年的画着那冰冷的梅花图。
房仲明白,老爷一直没放下,放下他和桃笙姑娘的那一切,放下自己的歉疚,放下这无边的疼痛,让它随时间去。
房仲太明白这种感情了。
当一个人爱的愈深,他就是一个极其脆弱的人。他输不起,他也没有勇气面对失去。
而当他有勇气了,外人都认为他走过了一切,而只有那孤独无眠的日日夜夜,懂得他的那份疼。
春晓还年轻,他不想早早带给她这种刺骨的爱,这不叫爱。
然而,春晓能理解这些吗?不知何时,她的双颊上淌满了泪水。
房仲心中,与她一样疼,他掏出自己的手帕,轻轻的替他擦拭。
然而就在这一刻,她隐忍的坚强,仿佛决堤的水,一泄而出,春晓大哭起来。她不想再忍着,起码在这个时刻,在这个人面前。
房仲轻拍她的背。
哭出来之后,春晓已经不像刚才那般难受。她知道,她已经要到了答案。虽然那个答案给她疼痛,但属于她自己。
她站起身准备离开了。房仲跟在她后面。
走到门口,春晓站定,对房仲说道:“我从小孤苦伶仃,生来不知亲父亲母是谁,也不知道有没有兄弟姐妹,这20年来我都是为自己而活,心中不曾有过任何一种有外人介入的感情。直到我心中有了你,我才明白,原来我也可以为另外一个人牵肠挂肚,原来我还可以这么活下去,可惜,我春晓没有那种命。”
春晓离开。
房仲心中却疼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