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人生中从来没有预想到的难题,房仲已经在心中有了答案,只是这个答案,他只想保留在心中,不想对那个他没有选择的人,去刻意表明,他没有选择她,面对那个他真正想选择的人,他也不会去做出什么实际行动。
他控制不了自己的心,小半辈子独自一人生活,他已不会去取悦别人,尤其是取悦女人。
他不想将自己这躯垂老之身,绑定在一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身上,那对她太不公平,即便她心甘情愿这么做。
房管家甚至不清楚,那春晓姑娘到底看上了他哪一点?
他一生兢兢业业,为人踏实求善,虽身处房家总管之位,但从来都是礼待下人,出手相帮,哪个汤家下人有困难,他房仲从来不会坐视不管。
不这样,他自己心里都会不安。
他小半辈子都是这样,将自己内心的那份安稳和平定,看的比生命还重要。
有人说要拿走他的命,他可以给;如果说有人要让他违背自己的原则,去做违心的事,他不会做。
生活就是这样踏踏实实的过,这样才能品出生活的滋味来。房仲认为田婶和自己,倒也经历相同,大概心境也是相同的吧。
一个女人,从小拉扯大自己的女儿,眼看着孩子一天天长大,自己也往那下景里去了,这个时候,能陪伴在一起,走下余生的,不是子女,不是亲人,而是夫妻。
一个女人只有体味到这种孤独,才会走出这一步,也才会放下别人的眼光和评价,勇敢的面对自己那心灵深处。
房仲懂,因为他也有这样的感觉。
即便这样,他也绝不会主动去找田婶说,我接受了你,而更不会去找春晓说,我不配,愿姑娘找得如意郎君。
他做不出来,心中也非常抵触那样做。
他只想让时间来给他答案,让这种选择在时间的流逝下显现出他最想去的地方,最后要的结果。
他不是一个主动的人,更不是一个主动求爱的人。
他相信命,相信命运带给他自己从来不去考虑的结果。
房管家有了主意,就想去找汤老爷聊聊,起码让他知道,他这样做,忠于自己的内心。
房仲走出房门,远远看见制坯坊的焦芹,急匆匆朝老爷书房走。
什么事如此着急?
房仲快步赶上他,问道:“焦工,何事这么焦急?”
那焦芹是汤家制坯坊的首席制坯手,经他手制作出来的泥坯,上形上色都非常棒,因此汤家的鸳鸯转香壶制坯,都是由这焦芹来完成,每年这已经形成了惯例。
这个时节,应该是汤家制作鸳鸯转香壶紧密锣鼓的筹备阶段,这个时候他不在制坯坊安心做事,急匆匆来寻老爷何事呢?
焦芹听到有人问,回头见是房仲,站定说道:“房总管,我有急事来报老爷。”
“现在不是二爷在统筹吗?怎么不去找他汇报?”房仲问,
“我知道是二爷在管,可我这事太紧急,又非去不可,所以才想直接面见老爷,没有跳过二爷不报的意思。”焦芹回道。
“何事?”
“我爹于夜间一睡不醒,溘然长逝,我自小是我爹一把屎一把尿的拉扯大,我无论如何得回家守丧三年。”
三年?别说三年,就是三天,那汤家鸳鸯转香壶也耽搁不得呀,房仲知道这事轻视不得,就不在耽搁他,示意焦芹赶紧去找老爷讲讲。
他自己则朝二房院走去。
找到二爷汤子夏,又一起结伴随后赶到老爷书房来。
焦芹和汤老爷正坐着,二人无言。
但能看出汤老爷眉头紧皱,掩藏不住的焦急和担心浮在眉间。
只听焦芹开口道:“我知道汤家鸳鸯转香壶正在当口,往年都是我来把这一关,老爷这些年待我不薄,我焦芹感恩在心,但子承父孝,又义不容辞,况且这些年我一直奔波在外,没尽到任何孝道之心,如今…….”
焦芹沉默了。他又道:“我必须要走。”
汤老爷看了一下焦芹,又望了望房仲和二爷,开口说道:‘子承孝道,这是天经地义,您的孝心,不能因为汤家鸳鸯转香壶给耽搁了。’
说完,他转头对二爷说道:“你去取200两银子来,焦工回家路途使用。”
二爷汤子夏不一时便将银子取了来,焦芹千恩万谢中走出老爷书房,只留下三人。
二爷问:“焦工走了,这道工序谁来做?”
见汤老爷没有回应,二爷接着道:“其他制坯工匠,手艺远远不比焦工,制作鸳鸯转香壶泥坯,可能更是勉为其难。”
“这些都不是问题的关键,”汤老爷沉思道:“今日走了焦芹,明日王芹、李芹顶上去,谁道这二芹哪日不会有非走不可之事?其它制瓷器具倒能凑合,这鸳鸯转香壶为当今朝廷御供,半点瑕疵要不得的。”
汤老爷沉声继续说道:“这把壶,看似简单,因为联系着朝廷,就联系着我们汤家,联系着子孙后代的平安,哎…….我有时就会后悔,当初制作出这把壶,天曲我意,壶偏我念,我只是想制作出一把既能蕴含苦,又能蕴含甜的酒壶而已。如今这把壶被朝廷看上,它就不再是一把普通的壶,它关系着生与死,干系着福与祸,更关系着我们汤家的命运,这把壶将汤家带到这一步,走到了今天,是我当时没有想到的。”
汤老爷看了一眼二爷,接着说:“然而天愿难违,既然家世如此,既然这把壶还是我们汤家的金字招牌,我们就不能掉以轻心,我一直讲我们汤家只是手艺人,虽然现在这门手艺不能再做的纯粹,但我还是想让你们记住,我们吃的是制瓷这门手艺,而不是这把壶带给汤家的富贵。”
“爹,我懂,这个壶的关键处,必须要是我们汤家人,掌握这门核心技能,只有这样才稳保各种变数带来的困局”,二爷说道。
汤老爷点点头。
“爹,我有个建议,不知当讲不当讲,”汤子夏说道。
“你讲,”汤老爷示意。
“我觉得大哥家景璞,做事踏实,成熟稳重,不喜热闹,他倒可以静下心来做制坯的工艺,可以让他现在就学起来,”汤子夏说道:“上次和我走了一道泗春,我看出来他能潜心做一份工艺,还是要比让他周旋关系更要稳妥、适合一些。”
汤老爷点点头,“很好,接下来就让景璞到制坯坊里跟随师父先学起来,只是,现在这近愁…….”
“我有个主意,”二爷说道,“我们现在可以找其他制坯坊的高手顶替一时。”
“其他?据我所知,我们汤家应该是聚纳了这京城所有高手之地了,还有哪家比我们高了不成?”汤老爷问道,
“青花伍家,我上次和四弟去,倒见到他家有个叫柳永的,制的一手好坯,绝对不在那焦芹之下,”汤子夏说道。
“既然这水平,想必肯定是那青花伍家的台柱子,那伍家能不能放人?”这时,管家房仲发问,
汤老爷点点头。
“那青花伍家的伍爷,为人豪爽讲义气,是个坦荡人,假如我把汤家目前这种棘手情况说与他,他应该能出手相救,况且我上次去,和这伍爷还算是相谈甚欢,我打算亲自去见见他,不管怎样,这也算一条路子,”二爷答道。
“保不准,那叫柳永的,想到这京城来,自己愿意,那伍家也不会勉强吧。”房仲猜测道。
“好,这是个办法,目前之下,也只有先试试这条路子,子冬他最近忙着制瓷的事,估计一时还走不开,这次去你就带几个利索下人,去吧,”
“好”,二爷退出房去。
房仲没走,自顾留下。
见他没有离开,又一副闪烁其词,想说又不知怎么说的样子,汤老爷笑问道:“上次有人给你出的难题,想必是有答案了?”
“老爷,我有答案了,我觉得我不能让春晓姑娘的大好年华,在我这一把年纪的人身上消磨了,”房仲答道。
“哈哈,哈哈”汤老爷笑个不住,“我说房仲啊,你一生都在为别人考虑,什么时候考虑你自己啊,这到老了老了,竟也来了桃花运了,可惜这妖艳桃花,生生又被你用手挥跑喽。”
笑完,汤老爷镇定说道:“我相信你选择是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