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爷早早洗漱完毕,然后便跟在二奶奶身后。
此时天尚早,二奶奶喊重山帮忙,将一团团的绣线撇出来,各色颜色挽成一个线团,改日打算来绣一对对枕。
绣女红绝对是二奶奶的拿手好戏,她绣出来的东西,三奶奶、四奶奶都喜欢,她们都曾主动朝她要过。所以今年,她打算再多绣一些东西出来,好趁着年轻精力旺,眼睛也好使。
二奶奶甚至绣了一些女儿出嫁需要的那些,还有那小鞋子小肚兜之类,精致可爱,绣了满满一箱。在二奶奶心中,她常常想象着那个可爱的小人,常常就是这么想着,一坐就是一天。绣呀绣,有时连重山喊她,她都没听进去。
平常她怎么消磨时间,二爷都不曾留意。
今天他好像热锅上的蚂蚁,坐也不是,站也不是,又怕这屋里的人看出他的窘迫,于是便洋装着喝茶,一口接一口。
但眼睛,始终不断往二奶奶身上瞅,见她一副淡定从容的样子,似乎并没瞧见他的焦急,心里竟然泛起一阵怨气来。
分开一月有余。谁不知道二爷正龙虎之年,要是在平时,别说一月,就是三天五天没有得着,他就急的不成样子了。这下俩人分开一月有余,二奶奶应该是知道自己的,我都在这边急成什么样子了,她还在那里气定神闲的分毛线!
二爷心里那个焦虑。但见二奶奶和重山,说着笑着,丝毫没有在意他的意思。
其实二奶奶早就识破了他焦虑的内心。
因为二爷不断朝她瞅的眼睛,出卖了他。“再急他一下,看他能急成什么样子。”二奶奶思虑着,想着平时他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样子,她一阵阵脸红,心跳也加快了许多,浑身上下似乎突然发起烧来,热腾腾如坐在一团熊熊火炉旁。脸上,眼睛里,身上全都含着一团火。一团不知名的火,并且愈烧愈旺。
二奶奶抬眼看了一下坐在她对面的重山,重山仍旧在专心的挽着手中的绣线,一时见二奶奶没有声响,忽抬起头看她,四目相对,二奶奶感觉自己的窘迫就像被脱了衣服,她令自己镇定下来,对重山讲:“不早了,你先回吧,明天我们再来弄。”
“好,”重山站起身走出房。
二爷终于长舒一口气,他三步并作两步走到二奶奶跟前,一把抱住了她。二爷将头深深的扎在二奶奶的脖颈深处,报的用力之猛,二奶奶手中还拿着一团绣线,嘴里对二爷喊着:“让我先把这些收拾了。”
二爷没有理她,相反非常霸道的将她手中的绣线扔到了桌子上,拦腰抱起身轻若燕的二奶奶,疾步走到床前。
盖着大红鸳鸯锦被的床上,厚厚的锦被如云如雪,柔软的像似铺了一层云。二爷并不是个粗鲁之人,相反,平日里他对二奶奶呵护有加,他在心里爱着这个女人。正因为他爱她那么深,所以在床上,遇到这种事情,二爷却显得霸道而粗鲁。
两人一别一月有余,如今,二奶奶一下子被二爷扔到了那团锦云里,她呼吸都困难了,感到了窒息,二奶奶闭上眼,期望这一刻,时间静止不要再流。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有暗暗的月光透过薄薄的窗纸照到这屋子里来。
二爷要喝水,二奶奶起身去为他倒。她云鬓全乱,双颊绯红,眼睛似闭似睁,那一副慵懒的样子,二爷竟然看呆了。
他觉得她这个时候才是最美的样子,远胜过她平时淑雅端庄,一丝不乱。
二奶奶将水递给他时,二爷还在看。
“还没看够呀,”二奶奶欲语还羞,眼眉低垂。
“没,”二爷喝了一口水。
“每次我都感到自己像个什么,被你摆弄来来回回,一点自尊不曾给人家留。”二奶奶嗔怒。
“那个时候,要它做什么,”二爷说着,嘴巴又凑了上去。
二奶奶拍了一下他的头,吹灭了那滴泪的红烛。
只听见黑夜里二爷说道:“改天我请百草堂的徐医生到家里来一趟……..”
二奶奶含混不清的支吾着,似是身不由己。
春晓来来回回在房总管住处的不远处,走了一趟又一趟。
她知道这个时候,房仲肯定在房间内。一家人都在午睡,她睡不着,可鼓足了劲,她还是没有勇气走进去。
春晓甚至不明白,她现在这样打算到底为了什么?
为了命吗?命运安排她身为下人,却心比天高。她可以忍受三奶奶的刁钻刻薄,可以忍受自己放到尘埃中的下贱,可以忍受自己一天到晚穿的灰头土脸,而任由这青春年华在这种黯淡中消逝。
她并不是一个特别矫情的人,相反,她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也明白自己该如何定位好自己,然后守位,安分守己。
所有的道理她都懂,然而,却安稳不了她那颗心。
那是一颗高傲的,要强的,不甘于现状的心。
春晓明白自己现在就如一棵无根的草,任由春风吹落,但即便这样,她还是不想甘心做一棵没有任何想法的草,她要去努力,要去尝试,即便尝试之后,全世界都抛弃了她,只要自己做过,就问心无愧。
她这几日来,脑间盘旋的全是房管家的银子,睁开眼,闭上眼。
怎么会这样呢?
春晓甚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她不知道自己豆蔻年华,而她心仪的人,行将暮年,垂垂老去?
难道她不知道自己虽身为丫鬟,而房仲是汤家的总管,看上他,到底是为了其他?还是为了内心?
春晓一遍遍的踌躇,也一遍遍拷问着自己的内心。
她不是一个做事草率的姑娘,况且今日这一步,踏出去覆水难收。她要想清楚,她要问自己明白。
她想起自己日思夜想这样萦绕念头,大概是从那日大门口遇见,房管家从她手中将那把竹篮拿走,自己对他轻言一笑开始的吧。
似乎从那时起,她就在有意无意间,经常想起他来了。
受了三奶那的委屈,欲哭无泪时,
想到自己的身世,浑身冰冷时,
想到自己身如浮萍,下一步不知何去何从时,
很多个时候,他,总会出现在春晓的脑中,甩都甩不走。
春晓长吁一口气,她决定还是要走进去,对他讲出心里真实的想法。无论是喜是忧,将这一腔烦恼倾倒出去吧,不管怎样,总比这样憋成伤要强。
春晓推开并未关闭的门,发现房管家果然一个人坐在屋内。
自从田婶给这个老管家指明一条路,他没有回答是还是否之后,房仲就多了一份心事。今天他正坐在屋内思量,不曾门响了,春晓走进来。
房仲心里纳闷,站起来给她让座。
房仲等着春晓说,因为他在心里想,这姑娘大中午来找他,必定有什么困难事,无论是哪一种,房仲甚至在心中已做好帮助她的准备。
而春晓因为心事不知从何说起,自然口难开,她在心里,反倒希望房仲能开口问她。
沉默了一会,房管家开口了,“春晓姑娘,三房院有什么事吗?”
“没”
“你有什么困难?”
“我这个困难,别人帮不了,我只有来找你,”
“你说,”
春晓多想,一倾而出将心中的话全部倒出来,等到这个机会到来,心中想的那个人站在面前,她却发现,开口,原来比憋闷在心里,还要难。
房仲见她欲语还休,以为她生活上遇到了什么困难,他说道:“你要是需要银子……..”
春晓却急了,“如果钱能办成的事,倒还真不是难事了。”
见她并没说出什么,房仲在一旁不觉也有点急了。
春晓,也快要被自己的优柔寡断给憋伤了,她再不痛快淋漓,感觉自己内心就要爆炸了。
她忽然看到,桌子上有吃完饭并未收起来的一双筷子,快步走过去,拿起那双筷子,啪的一下按在桌子上。
她望着不知所以然的房仲,对着他一字一顿的说:“这里,能给我多添一双筷子吗?以后,是酸,是甜,是苦,是辣,都要一起品尝。”
说完,春晓长吁一口气。
而房仲,却恍如坠入云里,不知东南西北方向了。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刚有人给他指明一条路,让他和她搭伙过日子。现在凭空又多了这个痴情姑娘,刀光火影般痴情的让他多添一双筷子,我房仲暮年之人,何以晚来修的如此缘分?
自从田婶的告白和之路倾倒而出,房管家自是多了一份心理负担。
但对于田婶而言,负担反倒没有,倒比之前更加轻松了许多。
她对于她的内心想法也没有捂着掖着的意思,不是不能对外人讲,对于银杏,她的女儿,她当然认为她不是合适的倾述对象。
田婶将她的内心和去找房管家的事,都告诉了四奶奶。她对四奶奶丝毫没有戒备之心。她们互相把彼此当亲人对待。
四奶奶认真听完了田婶的话,她大笑道:“田婶,我为你的大胆追求鼓掌,”然后她真的鼓起掌来。
田婶赶忙制止了她,不好意思起来。
“这有什么呀,我倒觉得你们俩合适,想想房叔半辈子孤单了,这到了年老的当口,有个人愿意照顾他,和他携手走下面的路,何尝不是一个好办法呢?人常说人到老时方知寂寞苦,这句话用到房叔身上,可是更显凄凉呢。”四奶奶说道。
“我也是这样的念头,斗胆将我这层意思说给了他听,”
“那他的意思是?”
“他没有表态”
“这还猜哑谜呢,我想他多半是不好意思吧,”四奶奶笑道,
“谁晓得,我也不想去猜,反正话也已经说出去,结果就听天由命吧。”
“这个简单,改日我让四爷去打探一下他的口风”,四奶奶说道。
“快别,这件事怎么好烦扰四爷呢,说起来都不好意思的,四奶奶我是把你当亲人,才敢斗胆将这些杂事倒给您听,这也只有我们女人间说说罢了,至于结果,顺其自然吧。”
四奶奶听这话在理,也就不再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