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早朝之后与我素无交情的白傅将军送来一封请柬,说是偶猎几只鸿雁,特此夜宴百官。
冬季也能猎到大雁尚算难得,更奇在这鸿雁体型庞大世所罕见,一雌一雄,雌雁腹中尚有一只成形小雁。也难怪白傅将军如此得意,猎得这样奇珍。今晚算是有口福了,这两天青菜萝卜的脸都吃绿了,正好带着玄汐去白将军府蹭一顿。
想到此我又眉开眼笑。也没管刚沐浴完还在滴水的头发,湿漉漉的打在肩上,印湿了一片水渍。
我把玄汐喊进来,正准备送她手链,抬头之间似乎看到她眼里一闪而过的疑惑,继而她看着一脸傻笑的我也是一怔:“大人怎么了?”
我站起身来,拉过她的右手,手中触感带着薄茧,她有些呆愣正准备抽回手,我手上力度便又加了几分:“莫怕。”
说罢,我将我腕上的手链滑到她的右手之上,再帮她扣好环扣。一条精致的手链就戴在了她手上,翠绿的玉石玲珑剔透,中央一颗珍珠莹润亮泽,熠熠生辉。
“这手链送你,我见你发上的珍珠玉簪十分别致,于是买了一条相衬的手链,希望你不嫌弃。”我温柔的看着她,她慢慢的抬起左手,双手放到我手中,玄汐似乎有些哽咽,继而垂下了脸。
“怎么了?可是不喜欢?”我带着有些紧张的语气试探性的询问,嘴角勾了勾,“若是不喜欢,咱们就把它扔了算了。”说罢我作势要拿过来扔掉。
玄汐慌忙退了两步,双手握住手链握的死死的,一顿摇头:“喜欢极了,喜欢极了……”
我勾了勾唇:“喜欢就好。”我朝她摆了摆手手,“汐儿过来,帮本官绑发吧。”我坐回镜前,目光扫了她一眼,“戌时将府相约惊鸿宴,一起去吧。”
玄汐拿起木梳有些呆愣,她边帮我绑发边对我说道:“世人皆传大人乃是凉薄之人,却未想到,大人对我如此与众不同……”她顿了顿,继而说道,“自幼年起,我便授命于他人,一行一动皆不遂心,可也没有办法,为求自保,也只能如此。那些人视我为奴,又岂会我在意我怎么想,可我没的选择。直到后来,我遇到你……”她说完,手中的木梳于手心一颤。
玄汐是个温柔的人,可她诉说起遭遇来竟然如此冷静,可能是她早已习惯甚至是麻木,想到此,我不由得有些心疼,我回身握住她的手,缓缓说道:“如今你已是本官的人了,万事皆可自由。”
她一怔,神色复杂,似乎露出一抹苦笑,随后轻轻点了点头。
……
所幸今日雪化,不然我与玄汐一路走去将府非得满身泥泞邋遢至极。
用了一柱香的功夫便走去了将军府,可能平日坐轿子坐习惯了,一炷香的脚程就把我累的满头大汗。我看了一眼将军府的牌匾华丽异常,毕竟是皇帝他老丈人府,果然气派。
再看看我身上穿的一袭青衣,若非今日天气尚算不错,这身毫不起眼的寒酸衣衫上还得加上几个泥点子。自从被扣半年俸禄以来,至今日算是连轿子都雇不起了。我自嘲一笑,打开折扇晃了两下。
玄汐见我满头大汗忙抽出手帕帮我擦了擦汗,手帕带着一股幽香拭过额头一阵清凉。
“姑娘这手帕倒是很精致……”一道带着戏谑与慵懒的男声从耳畔传来。
我抬头打量着眼前的人,一身玄色锦袍,头上束着紫金冠,虽然眉眼间带着调侃,却是一脸英气。看来是白傅将军的独子白珏,兵力上算是与沈岩分庭抗礼,日前刚从西北兰城回来,难怪之前并未见过。
他虽是说着玄汐的手帕,目光似乎游离在我身上,像是他们这些马上将军诱捕着猎物的目光让我一阵不自在。
我合上折扇给玄汐使了个眼色,玄汐收起手帕上前递上请柬,行礼道:“璧侍郎赴宴,请白少将军带路。”
白珏轻笑一声,手伏在门框上:“真是个机灵的丫头,本将军还没说什么你倒是知道了我身份。“继而他顿了顿,目光又游离在我身上,带着一股玩味的嬉笑故意压低了声音说了句,“难得一见的美人啊……”
我一阵恶寒,听着这几句模棱两可索然无味的话,不想失了礼数努力勾了勾嘴角。
白珏敛起笑容向府里摆了摆手:“璧侍郎请。”
玄汐刚走上前去便被白珏一把夺去了她袖中的手帕,她惊讶之余并未拿回,只看向身旁的我,我看着站在前方一脸戏谑的男子,只觉无奈:“本官赴宴并未带谢礼,白少将军喜欢就拿去吧。”
白珏勾了勾嘴角,瞥了我一眼,我迎上他的目光淡然一笑:“劳烦带路。”
我与玄汐跟在白珏身后,环顾四周将府的确是庞大,处处是亭台楼阁,蜿蜒处还有一口小泉,比我寒酸的侍郎府不知大了多少倍。走到一处后他指向前方的厅堂示意我们到了。
我正准备撩起长衫迈腿进去奔向厅堂,刚才转身的白珏突然拉住我的袖口,硬生生的把我拽回了原地,蓦地抬头遇见他近在咫尺的脸,他带着笑意低身附在我耳边说道:“这手帕上薄汗气味还真让本将军喜欢。”
死变态。我心里暗暗咒了句,难不成常年和男人们混一起打仗真成了个死生契阔与子同悦的断袖。待白珏笑声朗朗的离去我才拉着玄汐进去。
甫一进门便看到顾锦夜朝我走过来,带着笑意的跟我打了声招呼,直到看向我身旁的玄汐他才有些呆愣,待扫过她手上的手链时,他脸色有些不自然,只看向我带着几分玩味的语气说道:“原来璧侍郎不惜得罪萧相的人,抢一条手链就是为了送给这位姑娘。”继而他看了眼玄汐没在说话似乎在等我的回答。
我正准备张口,他又接着说道,“众人皆不解璧侍郎为何府中无一人侍奉……”继而他又看了眼玄汐,目光低垂下来,“原来是金屋藏娇了。”
我才想起上次他来府里,正好撞到我和玄汐一起修剪梅枝,刚想说什么顾锦夜似乎已转身离去了,我呆呆的望着他一身白衣的背影有些出神。
玄汐拉了拉我的袖口,我才看到玄汐似乎脸色也不大好,有些紧张和担忧,她皱着眉低沉着声音说:“大人,玄汐之前听闻白傅将军之子白珏好男色,不知是否真实可信。”她顿了顿,带着更紧张的语气急促说道,“眼下不宜招惹萧相的人,大人怎么因为一条手链……”
我将她的手握在手里,淡笑:“安心,本官自有分寸。”
玄汐有些紧张的神色略微缓和,看着我眼神又添了几分温柔。
若不是因为她是宫内之人,我万不能有纰漏,更不能将她赶走,若没有她,以后也会有旁人来到我身边,到时便更麻烦。现在只能让玄汐对我绝对信任。
想到此,我勾了勾唇,拉着玄汐的手走到座位上。
惊鸿宴上,两排皆是百官,萧党的人一个没有。
不知道他们是怕若来赴宴得罪萧昱,还是压根白傅就没给他们发请帖。如此清晰的立场连过场都不走,而我身在此处,并非因为我是白傅的盟友,只不过因为我是他敌人的敌人。白家与萧家势成水火,皆见不惯对方。我一直以来都是个中间派,任由两边皆威逼利诱,从未妥协一方。不过如今,我可能要改变一下了。
觥筹交错之中,似乎探到一道寻觅与探究的目光。我抬头看向那双带着探索和戏谑的眼睛,呵,居然是白珏……
见我越喝越凶的玄汐终于忍不住还是把酒杯夺了下来,往我嘴里忙塞了几块雁肉。
这将府的美酒确实辛烈,但回味悠长,我忍不住一杯一杯的送进肚里,好久好久没有喝过这么好的酒了。
“这两只鸿雁不可不谓鹣鲽情深,雌雁亡时雄雁悲鸣。连雁都有这么深厚的感情,如此看来是夫妻情谊浓厚的好兆头。”一个官员对着白傅和他夫人溜须拍马,白夫人自然喜上眉头。
这时一个冷哼的男声响起,带着不屑和鄙夷的语气说道:“呵,本将军倒是不知道狩猎之时这位大人在场,这两只大雁虽为一雌一雄,却是在下从兰城回来的路上两次猎得,哪有什么鹣鲽情深。”
不用说这种趾高气扬臭屁的要命的态度一定是这个死变态白珏说的,他又冷笑道,“这鸿雁只是呆笨罢了,该飞走的时候不知道飞走,该往南飞的时候偏偏往北停留,反而成了本将军的猎物。”
随后他又话锋一转,又冷笑一声:“所谓情深谈不上,不过缘分也还是有的,一起成为了各位的盘中餐而已。”
这番话说下来,百官皆寂,我却听着白珏说的话顿时一乐,佯装醉酒,掩着嘴巴轻笑了起来。好一个惊鸿宴,不愧是兰城的少将军。空气中流动着烤雁肉的香味和沉醉的酒香,穿过那么多人的遮掩,我似乎看到白珏看向我也一脸笑意的模样。
耳边是白傅将军忙着打圆场的声音和往来仆人们侍候添置的声音,在我心里却萦绕着一个声音:这变态似乎还蛮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