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洪武三十年·秋(公元1397年)
天已深秋,风吹落叶满地皆是。虽有些萧索,但一轮白日倒也温暖。在江东富庶之地有一云城,此地繁花重柳、水清木秀,但凡有些文采钱财的都爱到此游赏寻乐,舟来车往,好不繁华。
城东门的摊市极多,人们或来或往各自买卖,倒也太平。
忽一声大喝“小子,哪里跑。”
然后只见一个十二三岁模样的少年,穿一身洗白了的长衫,足下也没穿鞋子,披头散发,怀揣着什么东西夺路而逃。身后约三五丈处,一个酒保穿戴的汉子边喊边追,也顾不上什么摊市货物,哗啦啦撞翻一路...
眼见三两步就要追上,汉子忽见有什么东西当面砸来,原正在奔跑、却又下意识的要闪躲,这一来收拾不住骨碌碌便倒下了。
那少年回头一看有人援手拖住了汉子,便更加速,一溜烟儿的跑进巷子里七拐八拐这才停下,呼呼喘着气。
他略一思索,也顾不上青肿的脚指头,急慌慌的从怀里拎出一个酒囊来,暗自思付:“好在给夫子打的酒还在,不然我这鞋可就白丢了。”
整整衣衫这才斯斯文文的走了起来。迈着方步一摇一晃,到也有些文人雅士的模样。
行了约有半柱香,从东门晃倒西门边儿上的一个巷子里,一户青砖灰瓦的小院落。一米来宽的对开门儿,吱呀一推便闪了进去。迎面一屏南海竹,清秀异常,秋风掠过光影摇曳愈发幻彩。
那少年轻车熟路的绕到竹子后面。原来是一座雅致朴素的民居,高高低低几株菊花随意开放。上房中堂大开杉木镂空雕花六扇门,有开有合愈显随意。正门之上有一火漆小匾,上书‘芦仙居’也不知什么字体,撇捺随意浑然无骨,却又偏给人一种劲道十足的感觉。
东西两厢也不见有人,与中堂皆是一样门窗。这两厢的火漆小匾上却不似常理的皆提了两个字。东厢提了‘无忧’二字,西厢提了‘宫仙’二字,看笔体到都是一个人写的。少年定了定神,看了看手里的酒囊,收了形色便直超中堂去了。进了中堂左右一看,没见有人心底暗乐,便打算放下酒囊就走。忽一声沉肃的声音道:“无忧,去沽一斤酒就得半日麽?来回也就一盏茶时间,你能跑到东城去沽酒?”
这少年就是无忧了,听夫子说自己的孤儿,自小被夫子收养,养育至今。无忧一听,立时便心中打鼓,愈发低眉顺目。过了几息。一个儒生模样的中年男子,施施然的从偏间屏风之后走了出来。长发过肩,垂与胸前两侧,内穿一袭白丝束身袍,外披一件宽大云袖衫,未及系扣。短须短髯,申脸星目,儒雅中竟带有一丝英武之气。待见了无忧复道“想是又去东城对联赛诗熟了吧?”然后打量了无忧一遍,不怒反笑“哈哈哈,你这小子,输便输了,何以弄成这般样子,快去回房穿戴好了回头来见。”无忧一听,知道夫子未曾怪罪,便道了声是,直径往东厢去了。
未曾开门,便听见里面斟茶倒水的声音,也不惊讶,推门便进,眼也不抬的径自坐在一张梨花椅上,提杯就喝。
这时一抹人影晃倒眼前,乍看之下,好俊俏的一个小生。‘头顶方巾白丝缠,身着白袍秀幽兰。一纸扇头提二字,鸾漂凤泊是宫仙。’原是西厢的仙儿。仙儿见无忧自顾喝茶,有意捉弄,哗啦一声合上扇子。无忧正吸酌当口,这一听竟绕了气息,呛的喷洒一地。仙儿也不顾女儿矜持,捧腹大笑了起来。无忧微嗔“若不是你害我,何以至此。”仙儿道:“谁让你不带我去东城,我纵然赢了你,最后还不是帮你拦住了那个酒保,你拿什么道谢呢?”这两少年少女般般大的年纪,人前还到知礼,这般时候,便有样没样的歪躺坐着。
无忧一听,立时起来,昂头斜目:“道谢?先还我靴子来。”仙儿一听更笑了。道:“好了好了,回头我跟夫子说,再给你买一双,可好?哈哈..”原来丢的鞋子是夫子买与无忧的,穿了多时竟也不舍丢掉。竟不知那双破鞋有什么好的。无忧闷闷不乐道:“还有什么法子,害我输了鞋子,偏那酒保多管闲事,对我又嘲又讽,帮你要鞋,我一怒拿鞋丢他...害我好跑...”
仙儿本已止住了笑,这一听又大笑了起来,东倒西歪趴在椅子扶手上竟无力直腰了。说道这时,无忧又提杯喝了口茶“夫子要我去见他,先得换了衣衫鞋子,你回西厢去吧,可别妨碍我换衣服了。”仙儿整了整发丝,起身清了清嗓子,学着曲戏里的腔调,双手扶扇作揖:“如~此~,小生告~退~了~~~~”无忧一摆手,头也不抬,待仙儿去了,他才起身去寻了一袭青衫布鞋换上,学着夫子的样子梳了头发。复将脸儿洗了洗,对着铜镜一看,稚脸圆目清秀不俗,微微一乐这才去中堂寻夫子去了。
方进中堂,就听见偏间仙儿的声音“夫子,你不知道,无忧对对子的时候对不过我,竟输了您给他卖的鞋子,哈哈...”无忧一听,又要发作,忽一想,夫子在。便隔着屏风清了清嗓子“夫子、无忧来了”听得夫子道:“过来说话。”无忧便信步到屏风之后。眼见夫子正自西窗提书,仙儿回头偷笑望他,无忧一看,严肃道“仙儿,怎么还穿着男衣,夫子常教我们言正行端,你这般样子,成何体统。”言罢颇是得意,瞄着仙儿心想:“瞧夫子说教你一顿你也好受好受”仙儿也没搭理他,自顾研墨。
夫子抬头看了看,“都过来看看为师提的这首诗,看你与仙儿可能品出为师之意。”说完搁笔,微提袍子下摆,自作一旁榻上饮茶去了。眉目之间略有晦涩难明之意。
无忧与仙儿见夫子这般沉重,便也安稳起来,同立案前同举草宣。一替一句念了起来“秋蝉鸣鸣囚枝头,落叶岭岭罗千愁。长空百里无雁过,道是留恋烟雨楼。”仙儿见夫子写得这般伤感,又隐有离别之意,当下便滑出两行清泪来。无忧正自思付,转脸却见仙儿哭成那样。
忙不解道“随诗境伤感,但也不能哭出来吧?”仙儿却不答话,仍是珠泪连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