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手里拽着B超单子,从手术前就到现在,从未松过,原本一张整洁的单子被我揉成咸菜似的,但这现在是唯一证明孩子存在过的痕迹。
痛能过去,伤能痊愈,孩子就只是一个代名词在我的脑子里存在了一天一夜,现在没了,这单子,唯一能证明孩子来过这世界的东西,我缓缓松开了手,让它从我的手里滑落,一切都结束了。
我现在不能出院,医生将我推回病房,给我挂消炎药,宫缩的痛让我想睡,却难受的睡不着,江夏与兰杏见到我满头冷汗,一直在床上轻轻哼哼,身子因为疼而不停的翻来覆去,又是心急又是心疼。
医生给我拿来姜糖水,我怎么也喝不下,看着吊瓶里的液体一滴一滴,极为缓慢的滴入管子里,然后流进我的体内,看着看着,就像是一种催眠,我渐渐的睡着了。
这一觉我似乎睡了很久,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见奶奶杵着棍子坐在木棚的石头上,一双浑浊的眼睛眯成一条缝,眼巴巴的望着村口,等着我的身影出现,也梦见我妈一手拿着锅铲,一手插腰,一边骂我,一边问我为什么还不寄钱回去,我爸还说老实巴交的坐在门口抽他的大烟,余光似是担心的瞥了我几眼,但真当我妈讲锅铲招呼到我身上,我爸连最后的余光都不给我,不知道他是因为愧疚不敢看,还是因为我这个女儿不重要,是漠视。
最后,我梦见了第一次来北城时的情景,也梦见了雍正兴,他坐在出租房的床上看着我笑,向我招手,看着他的笑容,我急怒攻心,想上去撕碎他的笑容,当我扑上去的时候,却扑了空,我急了,那种愤怒从心底冒出来,好似要把自己都燃烧了,而结果,就是我醒了。
我一下子睁开了眼,将江夏跟兰杏吓了一跳,急忙问我有没有事,哪里疼不疼,我摇了摇头,看了眼吊瓶,已经快完了。
当江夏跟兰杏扶着我出院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外面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小雨,天空阴沉的像我的心情,以至于看着门口熟悉的黑色轿车,看着陆杰铭扶着苏颖从车上下来,我连一个眼神都难得给。
陆杰铭看见我脸色苍白的被人扶出医院,眉头紧蹙,不过不知道是不是有苏颖在,他没上前,最后只是目送着我离开。
我想,陆杰铭是知道我发生了什么,想起那天他问我清楚雍正兴是什么人吗?以陆杰铭的阅人的经验,他早就看出了雍正兴不是什么好人,而我那时还表现的就跟个白痴似的,白痴的连陆杰铭都不忍给我真相了,想想,真觉得丢人。
回到寝室,我又在床上躺了三天,小月子那些待遇,我想都别想,如果不是兰杏跟江夏凑钱买了鸡汤给我喝,估计我都只能吃泡面。
我以为这已经是我人生最低谷的时候,磨难就像是一块大石头压在我的胸口,让我踹不过气来,别人一辈子也不会经历那么多的事,让我在半年之内全经历了,但世界上的苦,老天好似要我一一尝遍,非得将我打在地上趴下,让我堕入风尘才甘心。
人这一辈子,最苦不过是爱人的背叛,至亲的人离去,而这两样,我都经历了。
在我躺到第四天,离放假还有三天时,江夏接到我妈打来的电话,当时江夏是在寝室的阳台去接听的,不知道我妈说了什么,江夏的脸色当时就变了,我妈硬要江夏将电话给我,她要跟我讲话,我以为我妈又是来要钱的,没想到她是告诉我噩耗的。
就在昨天夜里,奶奶走了。
永远的离开了。
我以为我妈是骗我的,冷扯了扯嘴角,直接叫了我妈的全名,低吼道:“林桂花,你还是不是人,为了骗我回去,你这次连这种玩笑也开,心这么毒,我还是你亲闺女吗?你还配做人吗?你的心到底是什么做的,啊?要死,你怎么没去死。”
我妈一听我诅咒她去死,也不甘示弱的吼了回来:“你爱信不信,不回来,最好永远别回来,老娘就当你死外边呢。”
说完,我妈气呼呼的挂了电话,我都能想象她此刻气的跳脚的模样,若是我在她面前,肯定二话不说的随手拿起棍子之类的东西就打在我身上,我妈可不会手下留情。
我盯着电话,虽然我说我妈是骗我的,可最后我还是忍不住回去了,而我奶奶也真的死了。
我是第二天回去的,没等到放假,我妈对我奶奶什么样儿,十里八村谁不知道,又见我这不回去,直接将我奶奶裹了床棉絮挖了一个坑给埋了,动作真是干净又利落,我回去的时候,只见到一个土坟堆子,当时我又气又恨,又后悔,这世界唯一对我好的人,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着,气急了,我拿着刀子满村子追着我妈跑,我爸和黎峰在后面追着我喊,喜剧性的一家人,给村里人填了不少笑话。
这才第四天,身体还是不舒服,我没跑多久就痛的跑不动了,坐在土坎上,一手手里拿着刀子,一手捂着小腹不停喘气,冷汗湿了额发,贴在脸上,很不自在,不知道是身体难受,还是心里难受,我坐在土坎上哭了起来,哭的撕心裂肺,山地动摇,把我爸,我妈都给吓着了。
情绪一旦发泄出来,就一发不可收拾,我妈见我哭的伤心,手里的刀子也掉在地上,她也松了一口气,拽着我爸骂骂咧咧回去了,黎峰倒是陪着我在土坎上坐了一会儿,最后可能也是嫌我烦吧,索性也走了。
天渐渐的黑了下来,我的哭声也渐渐停了下来,却还是不住的抽咽,当时,我心里真是好恨啊,恨我妈,恨我爸,恨雍正兴,恨老天的不公,恨自己无能。
望着黑压压的天空,我就躺在地上,双手张开摊在地上,微眯着眼睛,脑袋里一团浆糊,突然一声巨雷,闪电势要将天边撕裂一道口子,渐渐的,一颗两颗打在我的手背上,睫毛上,脸上,越来越大,溅起泥土拍在我的脸上,最后将我全身湿透,我手抓着地上的小草,紧紧拽着,连根拔起,想着那些可笑的事,最后我笑了,笑的癫狂,胸口剧烈浮动,我对着天空大吼:“奶奶,若若想你。”
一遍又一遍的大喊,直到声音渐渐嘶哑,眼皮越来越重,最后彻底陷入黑暗,也不知道是谁把我带回去的,当我醒来时,已经又过了三天,离过年也没几天了,是在平房的小房间里,黎峰告诉我,是我爸将我给带回来的,我心里冷笑,一辈子都没对我好过的父亲,这次怎么不让我在外面自生自灭算了,带我回来干吗啊,死了多好。
活着,好累。
因为淋雨,我又发了高烧,连着堕胎的病痛,这次我在家里躺了半个月,不知道为什么,这次我妈对我态度变了,不仅同意我爸将我带回小平房,住在说我为我弟弟娶媳妇用的房间里,还给我煮了不少好吃的,幸福来的太突然,让我一度以为我妈的脑子被驴踢了。
这天,当我妈将炖好的鸡汤给我端过来,我没有去接,而是冷冷的看着她,讥笑说:“林桂花,别在这假惺惺,你有什么目的,直说吧,别弄这些毛骨悚然的事儿,你的心早就被狗吃了,就别在这恶心人了。”
我妈尴尬的笑了笑,将鸡汤放在床头的床柜上,还学着别人腼腆的样子,挨着我的床坐下来说:“你这傻孩子,说什么胡话呢,我是你妈,对你好点还有错了不成,妈知道这些年亏待了你,这不是在补偿嘛,若若啊,这次回来,就别再走了,读那书有什么用,不如跟在妈身边,好吗?”
“亏待?”这些年我妈做的那些事儿,她就只用了亏待两个字,我笑了:“林桂花,我妈早就死了,别在这跟我演什么母女情深,真的,看着恶心,你让我跟着你干嘛啊?是去打牌,还是为了你那几万块钱的彩礼,把我嫁给邻村的傻子?”
“若若,人家哪里傻了,你嫁过去,还能亏待了你不成?李家是十里八村出了名的有钱,又就这么一个儿子,你嫁过去,给生一个大胖儿子,李家的财产不都是你的了?你看,你妈是不是为你好?”
我妈说着想来拉我的手,听着她的话,我抽了手,深吸了一口气,黄鼠狼给鸡拜年,哪里会有什么好心,我这轻轻一诈就泄露了她的真实目的,不过还好,我从没把我妈看成善人,对亲情,也早就死了心,我就这么冷冷的盯着我妈,反问道:“不傻?”
李傻子是出了名的傻,连自己的爸妈都不认识,只要是女人,见着谁都叫媳妇,明明三十几岁的人了,成天流口水傻笑,生活都不能自理,我妈还跟我说不傻,我除了冷笑,也就冷笑了。
她讪笑道:“虽然这脑袋是……不怎么清楚,可李家有钱啊,等二老这腿一伸,一个傻子,还不给你收拾的妥妥的,若你不行,这不是还有小峰吗,到时让小峰跟你去,收拾一个傻子,那还不简单,随便一个理由,这人都能悄无声息给弄没了,到时你再改嫁,钱也有了,多划算啊,妈都给你计划好了,只要你嫁过去,不会吃亏的。”
“说完了?”
我妈说的真是委婉,只是脑袋不怎么清楚。
我妈以为我这是同意了,高兴的说:“说完了,若若,你听妈的,妈还会害你不成。”
面对我妈的话,我只当没听见,手指着门口说:“滚,给我滚出去,既然算的这么精明,干脆你嫁过去得了,反正你不是嫌爸没出息吗?李家有钱,人家要的只是个女人传宗接代,趁现在你还生的出,赶紧去。”
我妈气的脸色一阵红一阵白,什么叫为我打算,呵,让黎峰也住进李家,帮忙收拾傻子,最后家产都是我的?真到那时,我连根毛都捞不到,全是黎峰的,真当我是傻子了。
我妈撂下狠话说:“黎若,你怎么这么倔强,之前我看着你没成年,也就算了,现在我可告诉你,你已经十八了,你是我女儿,我想要你干什么,你就得做,这次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
我抄起旁边的枕头朝我妈砸过去,心中悲愤痛绝,怒红了眼睛:“给我滚。”
最后我妈走的时候,依然是那句话,反正我是嫁定了。
如果不是身体不舒服,这个家,我真是一刻也不愿多待,闭着眼睛将头靠在床头,想着还有一个星期又要给贷款利息,我整个头都是大的,此刻的我,谁都指望不上,明明自己有亲人,却仿佛这世界只有自己。
我妈走后,黎峰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双手环胸的站在门口,朝我吹了一声口哨,我睁开眼瞥了眼他,黎峰就势坐在床边,笑嘻嘻的说:“姐,北城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城市,我听说那很繁华,还有电玩城,下次你去,能不能带上我?”
上次我拒绝了,没想到黎峰还是没死心,说真的,我妈那样对我,她又宝贝着黎峰,我真想把黎峰也一同带入深渊,要痛苦就一起痛苦,可是看着这个跟我流着相同血液,虽不真心,却还叫我姐的人,我做不到,更何况在我昏迷的这几天,黎峰让我爸妈将奶奶重新安葬,买了一口棺材,这就更让我狠不下心了。
我直接偏过头去,轻扯了一下嘴角说:“你看我这个样子就知道北城不是个好地方,你最好别去。”
黎峰以为我是不愿意带他去,立刻沉了脸:“姐,我还是不是你亲弟了,你让我做的事,我哪件没办好,现在就是让你带我去一趟北城,死活不肯,你是不是因为妈,才不带我去?”
“随你怎么想。”
我扯了被子盖上,不再跟黎峰说话,黎峰在床边坐了一会儿也就走了,晚上的时候,我爸又来了,给我端来晚饭,不过醉翁之意不在酒,我妈一定跟我爸说了什么,让他来劝我嫁给李傻子,我听着没说话,只等着身体好点就离开这个家,永远的离开,生活在这里,我可能会疯。
我离开家的时候,是在小年月那天早上,比我预想的提前了,我的身体还是不怎么舒服,可我必须得走了,这一群都不是人,是畜生的父母与亲戚,让我多看一眼都会忍不住拿把刀冲过去大家同归于尽算了。
钱不够,我买了一张站票,因为身体不适,找了一个角落的位子直接坐在地上,这次我什么都没带,火车上非常拥挤,我就像只受伤的小猫窝在角落里,双手抱膝,将头埋进膝盖里,恍如无人的由最初的抽泣到哽咽,最后嚎啕大哭。
就在初六那天晚上,我的人生,彻底没了光。(具体原因,大家回到江夏篇第三十章看初六发生的事,这里就不再重复了,因为太苦,一重接一重,太悲。)。
回到北城时,我直接叫了个车回学校,我抱着一丝希望回去的,其实我也不知道杨柳儿在不在学校,毕竟现在已经放假了,杨柳儿肯定是在陆杰铭那,幸好,杨柳儿在,似在等我一般,杨柳儿看见我出现,并没有讶异,而我出口说:“以后我跟着你做,我急需钱。”杨柳儿也没惊讶。
杨柳儿上下看了我一眼,从她限量的GUCCI包里掏出一张卡说:“这里面有一万,你拿去先买几套穿得出去的衣服,剩下的你拿去先还贷款的利息,不过这钱不是白给,黎若,只要你跟着我好好干,一定不会像你现在活的这么狼狈,不过有一件事我得提醒你……”
杨柳儿未说完,我接下了她的卡,也接了她未说完的话:“我知道,陆杰铭,我不会对他有任何幻想,我现在只是想要钱,只要你能让我赚钱就行,欠你的钱,等我赚了,马上还给你,以后赚的每一笔,我都会按照规矩给你三成的抽成。”
杨柳儿很满意我的表现,拍了拍我的肩膀,掏出一支烟递给我,为我点上,又给自己点上一支,媚惑风情的说:“黎若,你是我最看好的,你很聪明,有些事我不用我教也知道,林淼与冯莉莉她们我收三成,你,我只收两成。”
有了吸烟的经历,我已经不再像第一次那样被呛出眼泪,虽没有杨柳儿的优雅,也还不算生疏。
我的目光盯着指尖的烟,烟雾氤氲在手指,眼前像是蒙上一层白雾,连着无名指上的戒指也跟着看不清,有一种好不真实的感觉。
一阵夜风吹来,将指尖的烟雾吹散,镂空的戒指清晰的映入我的视线,将我心里的恨意折射出来。
一月的天气,正是北城最冷的时候,杨柳儿却只穿着一件高开叉的白色长裙,深V到肚脐,外面穿着一件黑色的貂皮大衣,还只是披在肩上,敞开的,我们一同站在宿舍阳台上,冷风吹过来,我穿着两件毛衣,一件羽绒外套,还是冷的不住发抖,可杨柳儿仿佛风没有吹在她身上,一点感觉也没有,精致的妆容,娇艳欲滴的唇,头发随意盘起来,几缕俏皮的发丝随风摇曳,优雅的吸着烟,红色与白色,白色与黑色,优雅与性感妩媚共存,这样的女人,真是让哪个男人也把持不住,特别是胸前若隐若现的傲人双峰。
后来我才知道,杨柳儿当天晚上是陪着陆杰铭参加一个酒会,不过最后两人没能去成酒店,因为被苏颖那边叫回去了。
同时我也知道,情人永远是情人,老婆永远是老婆,情人只能存在于黑暗,见不得光。
杨柳儿只收我两成,这并不是好事,往往一颗甜枣的背后都是响亮的一巴掌,我说:“柳儿姐,既然她们都给你三成,我自然不能例外。”
一声柳儿姐,我也变成了跟林淼冯莉莉她们同样的人,变成了当初我厌恶的人。
杨柳儿意味深长的看了我一眼,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跟男人那种吞云吐雾完全不一样,她的每一举动,都像是一种撩拨,一种美的观赏,好似她的眼前是一个男人,她正在勾引对方,这是杨柳儿给我上的第一课。
她歪着头看我,微笑说:“黎若,你可别小看了这抽烟的动作,这也是一门学问,以后我会慢慢教你怎么撩拨一个男人,女人哪,这辈子能躺着享受,何苦像个女战士似的,若你早点觉悟,之前也不用受那多罪了。”
“谢谢柳儿姐的教诲。”
这天晚上,我们俩站在阳台一直抽烟,烟头带着最后的火苗被黑暗吞噬,从那一刻,我开始堕落,开始臣服于杨柳儿,我黎若,在我最讨厌的人面前低了头。
仅为了两个字,生存。
这一夜之后,杨柳儿先让我在宿舍休养几天,等她安排,刚开始,杨柳儿肯定不会给我介绍金主,毕竟现在的我伺候不了。
杨柳儿给了我一摞书籍,是杨柳儿经常看的时尚杂志,教人怎么穿衣打扮,还有当初给钟依依看的碟片,也给了我一张,让我没事就看看,不过看归看,理论上学了,还得知道怎么实践,在宿舍休养了一个星期之后,杨柳儿给我安排了一次实践,不过意外的,杨柳儿除了安排了林淼给我示范,还有钟依依。
当天晚上我一次穿了一条香奈儿的裙子,要好几万,这是除了雍正兴给我买的那条之后,最贵的一条,杨柳儿给了我钱去买,可我是土包子,不舍得,买的不过是一些比地摊货稍微好点的衣服,这条裙子还是杨柳儿给我的,几万块的裙子穿在我身上,我心里有一种小心翼翼,生怕弄坏了或脏了,直到后来,虽然我的衣柜里全是上万的衣服,就连条内裤也是几万,这条裙子,我永远忘不了,因为这是我踏上红尘的第一件战袍。
我以为小姐,就是在夜场陪酒说笑,再进一步就是来个快餐,或者出台,直到我进入酒楼,才知道我当初对这行的认识真实浅薄。
杨柳儿人脉确实广,今晚的饭局是在‘安然居’酒楼,伺候的金主是个做房地产的大老板,能让林淼跟钟依依同时伺候的人,这男人能不是有大来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