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大爷爷在野战医院取出了子弹,养了一个来月,每天如坐针毡,四处打听部队的情况,从抬回来的伤员嘴里了解到,部队已经准备攻打重庆和CD,四野和二野的部队在聚集,大爷爷更是坐不住,他和驴蛋住在轻伤员的帐蓬里,轻伤员们都走了,就剩下了他们俩。
这天晚上,他躺在铺上睡不着,忽听旁边传来“哞哞”的哭声,他坐起来一瞅,哭声是从旁边驴蛋的铺上传出的,他心里本来就烦,这会儿听驴蛋一哭,更是没好气,他吼道:“你嚎丧个球,蝎子蛰了你的蛋了。”“江连长,你说俺将来落个啥结果来,”驴蛋从被窝里探出头来,用手擦着满脸的泪痕:“俺在山上打柴放牛来,就被国民党抓来啦,俺本来想,当兵还能挣钱来,谁成想,当兵才二十多天,就被抓了俘虏,钱没挣着,还落了个国民党反动派来,你说俺冤不冤?”大爷爷听他这么一说,肚子里的气消了一半,就说:“你起来,咱俩说说话吧。”驴蛋撩开被子出溜下床来,又披上褂子,拿了个小板凳坐在大爷爷床前。“你家里还有什么人?”“俺爹早死啦,有个娘,还有个妹妹,”“你想加入俺们的队伍?”“俺早就想来,不是你们不要吗?”“那好,我给上级说说你的情况,让你当兵。当兵以后,你要多杀敌立功,将来解放了,你风风光光地回家,娶个媳妇,守着老娘好好过日子。”驴蛋听我大爷爷这么一说,转忧为喜,腆着沾满泪痕的脸感激地对我大爷爷说:“那就全靠江连长您了。”大爷爷就和他逗趣:“你说话怎么这个味儿,河南人说话都这样?”“别的地方俺不知道,俺这一带都这说,我给你说两句俺的纯河南话,看你能不能猜出啥意思。你听着:小妞,搬梯(梯念‘提偶’),上房,揩鸠。你说是啥意思?”大爷爷想了想说:“我光知道小闺女上了房了,干什么去我就不知道了。”驴蛋就解释起来:“就是小姑娘搬梯子上房去逮鸡。”大爷爷“哈哈”笑了起来,笑了一阵儿,大爷爷俯下身对驴蛋小声说:“队伍要打大仗了,咱要不走就赶不上了,明天早晨咱俩偷着走。”驴蛋皱了皱眉:“你的腚?”“有点疼,不碍事了,明天早晨你看着人,我先走,你在后边追我”。
第二天早晨,一个戴着松松垮垮护士帽的小女孩来给大爷爷换药,大爷爷问:“护士,我的伤已经没事了,什么时候能出院?”小护士换着药说:“估计……再有五六天吧,我也不知道。”小护士换完药走了以后,大爷爷让驴蛋看着外面的情况,他这里收拾自己的东西,待了一会儿,驴蛋从外面进来,小声对大爷爷说:“江连长,这会儿没人啦。”大爷爷说:“快拾掇你的东西,我先走,你随后追我。”大爷爷提着自己的东西出了帐蓬门。驴蛋收拾了自己的东西刚一出帐蓬,在不远处的树林里传来一声口哨,驴蛋知道那是大爷爷在等他,他连穿带蹦,跳过小沟小坎,向小树林奔去,俩个人象出笼的鸟,入水的鱼,沿着向东的小路奔跑起来。
俩个人走了半天,碰到了抬着担架的支前队伍,就结伴而行,又走了半天,又碰到了前去支援的游击队,游击队带着干粮和水,大爷爷和驴蛋吃了些。
等到了CD的外围,已是第二天的黄昏,只能听到零零星星的枪声,象年后村里的炮仗,再往前走,就是一队队出出进进的队伍,还夹杂担架上的伤兵,大爷爷心里纳闷:这大仗是打过还是没打过,如果打过,怎么没有听见漫山遍野的喊杀声和横贯天穹的炮火;你说没打过,担架上的伤兵是怎么回事?等费尽周折找到了自己的团,他问怎么回事?一营长咋咋乎乎地拍着他的肩说:“你运气不好,没有摸着吃大餐,鸡鸭鱼肉丰盛得很。”原来,战斗打响后,很多国民党军队看到国民党前途渺茫,纷纷起义或投诚,部队只进行了零零星星的巷战。“江连长”,驴蛋拽着大爷爷的衣服,又抹开了眼泪。“你哭个啥,”大爷爷学着他说话的腔调,“走,我领你去找团长,干啥都能立功”。
找到团长以后,团长要他的出院证明,大爷爷装模作样地在身上摸索了一阵子,说:“哎呀,不知掉在哪儿了。”接着就叙说驴蛋的情况,团长坐在凳子上,用笔写着什么,听完大爷爷的叙述,抬头问驴蛋:“你叫什么名字?”大爷爷抢先说:“他叫驴蛋。”团长“噗哧”笑了:“这是小名,大名叫什么?”驴蛋说:“俺没有大名。”团长问清了他姓吕,就对他说:“我给你起个大名,你姓吕,就叫吕长进,祝愿你快快成长,天天进步,怎样?”驴蛋一听直劲点头:“可好,可好。”团长扭头对大爷爷说:“二营营长牺牲了,你到二营当营长,早先我给二营副营长说过。就把吕长进编入二营所在的连队。”说罢就又低下头写起来。大爷爷看团长正忙,就给驴蛋使个眼色,说:“走”,俩人出了门,到二营去了。
四川解放了,大爷爷他们到了重庆,他们营负责收容国民党军官的家属,把他们组织起来,成立学习班和生产队。这天,一个国民党小军官模样的人走过来,给大爷爷鞠了一躬:“我听你说话是北方口音,你是哪儿人哪?”大爷爷告诉他自己是哪儿人,这人眼睛一亮:“王武你可认识?”大爷爷“嘿嘿”一笑:“我忒认识了,我们既是同学,又是战友,我们是邻村,他现在是我们师长。”这人激动起来:“哦,我是他姐夫,我叫伲敬吾。”“听王武说起过,就是没见过面,这一说你们一家都在这里喽?”“是。”“你以后打算去哪里?”“回山东老家。”大爷爷和她聊了起来。伲敬吾原先在北平,为了照顾自己的妻儿老小,丢弃了原来的职务跑到重庆,当了一名中尉汽车保管员,到重庆解放时,他的上司要他在撤退前,把保存在仓库里的一百多辆汽车全部炸毁后逃跑。伲敬吾想到自己和家庭子女的出路,没有把汽车炸毁,而是把它们完完整整地交给了人民解放军,从而受到表扬。伲敬吾说:“刘家集也有个人在俺们队伍上,叫刘大夯,已经当到了旅长,后来一打内战跑了,说是中国人不打中国人,不知道你知道不知道?”大爷爷想了想说不知道。大爷爷从伲敬吾嘴里还听到了一点王文的音讯,说王文已经从美国海军部受训回来,已经是一名上校军官了,还娶了一个英国女记者做妻子,现在随国民党部队撤退到了台湾。
第二天,伲敬吾领着全家见了见王武,转过年来他领着一家老小回到山东老家,搬了一张桌子在街上替人书写家信维持生活。
全国解放了,战争结束了,大爷爷满心欢喜地憧憬自己美好的愿望:自已可以和亲爱的妻子团聚了,可以看到自己可爱的女儿了,女儿几岁了?他掰着指头算。这期间,部队进行了重大调整,国家组建空军,从各部队审核选拔了一批身体强壮、学历高的干部战士到东北空军训练基地去,王武被调到训练基地去任司令员。
鸭绿江畔的炮声击碎了大爷爷美妙的幻想,“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保和平,卫祖国,就是保家乡,”嘹亮的歌声在各部队传唱,战争的气氛又弥漫在部队的各个角落,战士们都忙着给家里写信,大爷爷也拿起了笔,给老爷爷老奶奶写了一封。
儿海泉跪禀父母大人:
近日可好?祖父母大人可康健?
想儿一走这些年,在外南征北战,不能在膝下伺侯尽孝,想来羞愧难当,可俗话说:忠孝不能两全。儿身在部队,为国尽忠,自然不能在家孝敬父母,想来也是没办法的事,有几位弟弟替我在家伺奉老人,心里稍安些。更有二弟细心谨慎,能独当一面,撑起家庭重担,也更让儿心中安稳踏实。不知六弟结婚否?
儿在外这些年,大小仗打了无数次,没受过大伤,全赖父母祖宗荫德佑护。也告诉秀英,让她不要结记挂念。
儿本想解放后能全家团聚,共享天伦之乐,谁成想美国人又在朝鲜发动了战争。部队不知何时就要渡过鸭绿江,开赴前线,所以父母就不要给儿回信了,我到了朝鲜以后再给您们写信。
另:王武已经调到东北空军训练基地去任司令员。他家如果得不到他的音讯,到咱家打听,就告知他家。
儿:海泉叩首
XX年XX月XX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