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
江庆丰象个幽灵,不定什么时候就出现在江家寨的大街上,偶尔到老爷爷家坐坐,爷爷问他现在干什么?有没有家口?他用右手比了个握手枪的动作,说:“我一把家什吃遍天下,要家口干什么?怪麻烦的。”爷爷心里明白:他是当了独来独往的土匪。爷爷向他打听江振叔和江庆杰的消息,他只是说反正全在天津卫混,他们全没在一块,具体干什么,他也说不上来。我爷爷提醒他:别祸害老百姓。他“哈哈”一笑:“老百姓有什么祸害的?又没钱,又没粮。”三爷爷、四爷爷问他单独闯江湖,净走夜路,害不害怕?碰没碰到过闹凶闹鬼的邪性事?他挺神秘地讲他遇到的两回事。
一回是半夜,他走得困的难受,就走进一个坟地,把大衣铺到一个缓坡的坟头上,倒头便睡,因为他知道,坟地安全。刚睡着,就被“嚏嗵,嚏嗵”的声音闹醒,他掂着手枪找了一圈,也没发现有什么东西。他就又开始睡,又是刚睡着,又被“嚏嗵嚏嗵”的声音闹醒,他就又拎着手枪找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有什么活物,他急了,跳脚在坟上大骂起来:“有本事出来和你江二爷干一个,闹他娘什么动静。”他骂了一顿,也没有人和他答腔。这一次他下了决心,你闹你的,我睡我的,倒头又睡。到天朦朦亮,能看清物件了,他才看到一座新坟里有两只野狗在争吃一具新鲜的尸体。
还有一次他也是走夜路,下半夜以后,四周格外的寂静,突然,前方有灯火闪烁,他定睛观看,看到不远处路上出现了一溜小灯笼,还隐隐约约听到有唢呐吹奏的声音,他躲到僻静处趴下观看,由远而近看到一溜一米来高的小人,抬着小花轿,吹着唢呗,象是娶媳妇的样子。他揉了揉眼睛仔细瞅那小人,啊,是狐狸,他拍了拍自己的脸,不是做梦,一切都是真的,他掏出手枪,想想又不敢了,他看到狐狸太多,打上两枪,闹不好就走不了了,所以只能做罢。他说得煞有其事,三爷爷听得哈哈大笑,四爷爷听得入了神,两只眼睛眨着,象是也看到了那群小狐狸。
就在江庆丰讲他奇遇经历的第二天早晨,八路军和日本鬼子在刘家集刀对刀、枪对枪地打了一场大仗。本来这不是八路军的战法,可蚊子飞到针眼里——赶巧了。八路军晚上进驻刘家集,日本鬼子白天扫荡刘家集一带。这天早晨,八路军还没走,日本鬼子就来了,相遇在刘家集大街上,两支队伍近在咫尺,架枪对射已不可能。鬼子官通过翻译对八路军的领导说了拚刺刀的意思,八路军欣然接受。
双方摆开了阵式,日本鬼子出来十来个兵一字排开,把三八大盖枪的子弹退出枪膛,然后成立正姿式。八路军没有退子弹的习惯,只把腰里的刺刀上到枪头上。后来经军事专家研究,日本鬼子退子弹,不只是显示武士道精神,而是三八大盖枪的威力大,怕不小心走了火,穿过人身体再伤到自己人。双方准备好以后,就开始一对一拚。中国人不会武士道精神,只知道孙子兵法:兵者,诡道也。拚刺刀拚过你就刺死你,拚不过你就开枪打死你。两轮拚过以后,日本鬼子倒了一片,八路军无一伤亡,鬼子官如梦初醒,忙令机枪手准备,八路军军官早安排狙击手在一旁待命,一使眼色,枪就响了,鬼子机枪手脑袋歪在了一边。日本鬼子匆忙抄枪应战,八路军早作着准备,各种武器一起开火,瞬间人摞人,人压人倒了一大堆,剩下的抱头鼠蹿,鬼子官怪叫着:“土八路狡猾狡猾的,”拐着腿垮上他的大洋马,仓惶逃窜了。
日本鬼子吃了大亏,就伺机报复,他们组织了三百多人的鬼子兵,开着一辆坦克,对冀北区的八路军进行围剿,八路军的这支部队已经转移。可这个区的游击队没有逃出包围圈,被堵在刘家集村西一条二百多米长的大沟里,鬼子在沟边架上了机枪,人一露头就拿机枪扫,然后把坦克开进了沟里,对着人开枪开炮,来回碾轧。
我爷爷打听西边跑过来的人们,人们对他学说着那边的情况,说那个区的游击队可能要被日本鬼子包了饺子。
西边密集的枪炮声和升起的烟云让我爷爷心情焦灼起来,他低头钻进牲口棚,牵出了那匹枣红马,一翻身骑了上去,他决定去找王武。
走到半路,王武已经带领县大队赶了过来,黑压压一千多人,王武已经当了县大队队长,他当即指挥队伍对鬼子实行了反包围,战场形势急转直下,沟里的坦克被一个战士抱着一捆手榴弹滚到了履带下,拉响了手榴弹,用血肉之驱使这个铁乌龟成了瘫子。沟里的游击队和王武的县大队里应外合,打的小日本招架不住,仓皇逃窜了。刘家集这个区的游击队也死了百十来人,前几年在我们村和刘家集地界的交界处,还有十几座无名烈士墓,就是那次战役的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