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了几天的路,四人六月初五来到荆州城外十里的七星观前。虽然还是凌晨,七星观高大的山门外已经有许多来祝寿献礼的人在等待。不多时,七星观山门旁的角门打开,一个三十来岁的道士带着四个二十来岁的小道士走出来,冲众人一抱拳,道:“诸位施主,贫道姓黄名鹤,请诸位上前来说明来意。”一个汉子抱拳道:“黄道长,小人是铁剑门的,奉掌门之命前来为吴老真人祝寿。”他一指身边的一个箱子,又道:“这些是我家掌门的一点心意。”
道士黄鹤道:“久仰铁剑门的威名!不过,如今观内住满了男女贵客,实在空不出房舍安置诸位,所以请施主将礼物交给贫道,贫道一定将贵门派的诚意转告住持。还请诸位施主,多多担待!”
那汉子明知道道士黄鹤所谓的久仰是客套话,顿时面露难色,道:“我家掌门特意要我面见吴老真人,给他老磕几个响头。这我要是连他老一面都见不到,回去无法交待呀!”
黄鹤回头示意小道士,两个小道士取出一个卷轴,挂在山门上,展开了原来是一个老道士的画像。黄鹤道:“施主,这便是我七星观住持吴真人,请见礼吧!”
那汉子无奈,和几个同伴一齐跪倒磕头,说了几句祝寿词,然后下山离去。小道士过去把礼物收下,记在帐上。
道教势力庞大,来祝寿的人多是有所图有所求,希望借此机会能和道教搭上一星半点的关系,日后便能有个依靠。所以,虽然有些委屈,众人还是陆续上前送礼,习武之人就报出门派,当差的就报上职位,经商的就报上店名,小道士一一记下。
秦风挤过人群,向道士黄鹤说明来意。黄鹤接过书信,进七星观去了,不多时带了一个五十来岁的道士回来。这五十来岁的道士一甩拂尘,道:“贫道公孙里,于廷是我师兄。”秦风赶紧跪倒,口称师叔。公孙里拉起秦风,让秦风四人随他进观。
一进观门,两侧各有十个背剑的精壮道士,老道公孙里道:“观中贵客众多,不准带兵刃。你们把兵刃交给他们,走的时候再还给你们。”秦风摘下弓箭,抽出匕首,都交给道士,那道士又将秦风全身搜了一遍。冯茂、冯月未带兵刃,道士搜冯茂和铁掌门掌门,另有个道姑过来给冯月搜身。道姑搜着冯月,嘟囔道:“身子这么凉!”
这七星观比南郡的玄天观要更讲究更气派,高大雄伟、朱漆彩画的大殿层层叠叠,足有上百间,观内青砖条石铺成的道路延伸于树荫之下花草之旁,几眼山泉汩汩而流,时不时还有龟、鹤出没。老道士公孙里带四人到客房,冯茂说,我们怕热,不住朝阳的房子,公孙里便把他们安置在两间厢房中。日出之后,有仆人送来早饭,鸡鸭鱼肉、煎炒烹炸、香醇美酒,应有尽有。吃过早饭,公孙里带着秦风和冯茂出门,直奔七星观后殿的讲道堂。路上,秦风向公孙里请教应该如何见礼、如何讲话,公孙里一一告知。
这讲道堂甚是宽阔,足以容纳上千人,转圈儿墙上挂着一幅幅历代神仙祖师的画像,地面正中用黑白两色的砖拼成一幅巨大的太极图,太极图两侧对坐了男女老少数排几十名道士。一个须发皆白的老道士坐在上首,年约七旬,但满面红光,精神矍铄,果然与山门处悬挂的画像一般无二。冯茂在门口止步,公孙里将秦风带到老道士面前,道:“师父,人带来了。”回头冲秦风道:“这位便是七星观住持我师父,你要叫师叔祖!”
秦风跪倒叩头,道:“徒孙秦风祝师叔祖万寿无疆!”将那一葫芦丹药双手奉上。
吴真人笑容可掬,道:“孩子,起来吧!信我已经看过了,于廷远走西域,能在乌孙国立足传道,是我教之大幸。他所说之事,我已派人送信到龙虎山张天师处,不久便会有回音。”
吴真人将丹药倒出一丸咀嚼,又分发给一众道士,众道士皆说,的确与我等所炼丹药不同,日后可以请于廷运些西域的丹药材料回来。吴真人问秦风乌孙国的情形,秦风把所见所闻如实相告,众道士听得乌孙国之强盛一阵惊叹。吴真人见秦风身着军装,又问了秦风年龄官职之类的闲话。说话间又有人走进讲道堂,那人道:“你是给我们玄天观养狗的秦大吧?”
秦风扭头一看,说话的原来是南郡玄天观住持洪连山的徒弟徐明道,洪连山也站在一旁。秦风也不尴尬,道:“是我。”转眼看到他旁边还站着一个美貌的道姑,不由得一呆。这道姑身材高挑、婀娜,穿着合体的真丝道袍,洁白交领下束着胸,乌黑秀发高挽,上插金簪,一张瓜子型粉面,五官清秀。
徐明道对秦风嗤之以鼻,转头随洪连山叩拜吴真人,献上礼物。秦风被公孙里拉到墙边最后一排的蒲团上坐下,冯茂也过来坐下。秦风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个道姑,洪连山道:“这是徐明道的妻子,是荆州福乐侯的郡主。”秦风听了这话,心中莫名其妙地升起一股醋意,心里想着,“这道姑可真美啊!”不想把这话脱口叨念了出来,引得周围众道士纷纷回头来看,好一阵窃笑。
“荆州王世子千岁到——!”
除吴真人外的众道士都起身站立,一个身着绣龙道袍的年轻人昂首而入,身后还跟着十个彪悍的带刀侍卫。世子向吴真人深鞠一躬,道:“老真人龟寿延年!”吴真人喜笑颜开,道:“世子千岁免礼!”世子道:“得知真人七十寿诞,我父王特为准备一份薄礼,请笑纳。”有侍卫送上一个包袱,打开包袱,里面是一件华丽的紫色法衣,吴真人当场罩在便服外,众道士赞不绝口。世子介绍说,这是用荆州最好的蚕丝请京城最有名的裁缝制作,价值千金。
吴真人喜不自胜,脱下法衣,命人收好,忙请世子落座。世子坐入蒲团,侍卫到他身后站立。世子又道:“弟子此来途中,偶遇一人卖剑,弟子见那剑与众不同便买了下来。弟子愚钝,不知道此剑的来历,还望老真人赐教!”有侍卫献上一把长剑,吴真人接在手中,掂一掂,分量很轻,剑鞘为木制,比普通的剑要厚,上面弯弯曲曲雕刻着四个篆字,人彘骨剑。剑柄洁白如雪,不知道是何物制成,拔剑出鞘,剑身惨白,并非铁制,分为多节,上有许多细密的小孔,但并未通透,挥舞几下,破空之声竟似凄厉哭嚎。
吴真人不知何故有些心慌意乱,便还剑入鞘,道:“贫道学浅,不识得此剑。诸位有认得的吗?”说着将剑传递下去,道士们相互传看,纷纷摇头。
“我知道此剑的来历!”
众人循声看去,说话之人身着胡服,年约四旬,秦风一眼认出正是在梁州荒野遇到的那个斗蛇的汉子。此人抓过剑来,手抚剑鞘,道:“此剑乃汉代吕雉所制,因戚夫人专宠,媚惑刘邦,欲使其子取代吕雉之子为太子,刘邦屡屡欲废太子,都被吕雉化险为戎。太子若废,吕氏宗族必将落魄甚至被诛杀,所以吕雉恨戚夫人入骨。刘邦死后,吕雉将戚夫人斩去手脚,薰聋双耳,挖掉双目,又以哑药将她毒哑,这才抛入茅厕之中,称为‘人彘’。此剑即是用戚夫人脊椎骨打造,是一把骨剑。”众道士一片哗然。
这汉子又道:“吕雉请异人打造此剑,并将戚夫人的魂魄封印在剑中,之后再用此剑杀死戚夫人之子刘如意,故此剑怨念极深,以此剑攻击敌人,敌人就会受到怨念的扰乱,而心乱、恐惧。但是此剑出鞘必须饮血方能施展威力,且饮血越多,威力越大。若不能饮血,必反噬其主。此剑在吕雉死后成为殉葬品,想来是有人盗墓取出。”
吴真人惊道:“如此说来此剑乃不祥之物,须速速毁掉才是!”南郡玄天观住持洪连山就在那汉子旁边,伸手来夺,猛见白光一闪,哭嚎之声顿起,那剑已然将洪连山咽喉刺穿。众人大惊,惊呼尖叫着四散奔逃,自恃武功高强的挺身而出赤手空拳将这汉子围住,外面巡逻的武装道士也蜂拥而入,荆州王世子和吴真人被保护出去,秦风一拉冯茂,二人也躲到外面。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有人敢在号称天下武学之源、权倾天下的道观内杀人!
洪连山尸体不倒,鲜血不向下流,反而都流上骨剑,骨剑滋滋地响,竟似在吮吸鲜血,渐渐地骨剑由白变红,仿佛生了血肉一般,所散发着腐臭、阴冷、腥臊的气味也越来越浓。骨剑吸尽洪连山的血,滋滋之声消失,胡服汉子抽回骨剑,洪连山已然变成一具干尸倒地。
汉子急速空挥骨剑,骨剑发出的声音和气味倍增,讲道堂中的其他人全都五官出血、神智迷乱。胡服汉子大摇大摆地迈步出门,挥舞着骨剑,迎风扬长而去,想要去追赶的道士闻到风中吹回的气味便呕吐不止,不能追赶。
被胡服汉子这一闹,七星观原本热闹的气氛顿时冷却下来,道士们通知官府画影图形缉拿杀人的胡服汉子,道观内外又加强了巡逻戒备。
吃过午饭,秦风和冯茂趁乱在道观内外四下走动,寻找僵尸老怪的尸骨。在道观后山苍松翠柏之下有诸多道士坟冢,其中北天道人的巨大坟冢十分醒目,二人找了许久才在角落里找到一个小土包,土包前有一块木牌,牌上写着“僵尸老怪埋骨于此。”冯茂在牌后以手掘土,很快便挖到了棺木,将僵尸老怪的尸骨用布包好背在身上,秦风把棺木重新掩盖,二人这才往回走。经过北天道人的巨大坟冢时,冯茂抬手在北天道人的墓碑上扫过,留下五道爪痕。
没想到这般容易便达到了目的,秦风等人不敢久留,待到黄昏之际便向公孙里辞别,公孙里说过些天龙虎山回信,他会派人去告知。
冯月、冯茂同秦风在荆州城外分手,此时已然深夜,秦风便在城里找了家客店住下,准备第二天回陵县。第二天一早,秦风上街找了家小饭馆吃饭,点的一菜一饭刚端上来,一个一身粗布衣裳的小孩儿大大方方地走过来。他学着大人的样子,抱拳道:“这位军爷,草民鲁小七有礼了!”秦风看看这小孩儿,又看看他身后站着的一个老人,也一抱拳,笑道:“小朋友,你好!”这小孩儿道:“我们祖孙二人是走江湖说书的,军爷,要不要听我给您老说一段儿?”秦风问道:“怎么不是你祖父说?”小孩儿道:“我们到荆州正赶上打仗,几个月没生意,我爷一着急嗓子就哑了。”说话间,眼泪汪汪。秦风最看不得人家流泪,便道:“你说一段吧,说最拿手的。说好了,我请你们吃一顿。”
小孩儿张嘴就讲,讲的是汉高祖刘邦出身是个混混,借朋友的光儿当了个亭长,还有个私生子,三十岁时被吕财主相中,把女儿吕雉嫁给他这一段。
小孩儿口齿伶俐,讲得绘声绘色,秦风听得十分有趣,联想到自己身上,忍不住问道:“刘邦这老泼皮三十岁才婚配,也太晚了点吧?”小孩儿眨眨眼,道:“刘秀二十八岁娶阴丽华,姜尚七十二岁娶马氏,做大事的人晚些婚配才好!”
秦风大笑,请祖孙二人坐下,叫道:“掌柜的,再来四个荤菜,来壶酒,再来馒头、米饭。”
这祖孙二人狼吞虎咽地吃饱了,老人一边同秦风对饮,一边示意小孩儿问话。小孩儿领会祖父的意思,问道:“请问军爷尊姓大名?”秦风一报名,小孩儿两眼放光,叫道:“我听说过你!你和另外一个人杀光了一个吃人的村子,对吧?”见秦风点头,小孩儿兴奋地又道:“我爷听人说了你的事就想到陵县去见见你,想多了解些你的壮举,可是闹乱民,就没去成,倒在这儿遇上了!您老跟我们说说你们怎么杀那么多人的?”
秦风便把当时的事详细说了,祖孙俩听了一起竖起大拇指,大声叫好。秦风血一热,便炫耀起来,把十五岁杀孙麻子、十六岁杀劈山虎和保甲秃头牛二、十七岁到边关杀胡人、二十一岁回陵县当县尉兼狱丞、杀南郡县尉、二十四岁追剿乱民,连同如何帮助百姓等等能说的事情都说了,听得饭馆里的人各个目瞪口呆。老者边听边取出笔墨书写,统统记录下来。末了,秦风给了祖孙二人一贯钱,打马回了陵县。
不久之后,七星观公孙里派徒弟来找秦风,将龙虎山张天师所赐剑、印送来了。秦风问起祝寿那日的事,公孙里的徒弟说那个胡服汉子还未抓到,不知是谁又将北天道士墓碑抓破,还说龙虎山那边遭人下毒,差点暗杀了张天师一家人。
秦风将剑、印转交给冲云观的小道士,小道士自回乌孙国。
又过了些天,陵县的军饷收缴完毕,一共得了一万五千贯钱。孔定的这个师兄来到陵县,等官吏们把老百姓搜刮差不多了,才把众官吏、富户召集起来,勒令他们三天内交出家财的一半。三天后不交钱或者少交钱的,全都被处死。
这钱秦风分文不敢要,孔定命令秦风带人押送金钱回荆州城复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