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途大巴上,叶子昏昏欲睡,窗外炎热无比,窗内也好不了多少,她不知道此刻自己的心情该怎样形容,如同热烈的太阳与蝉声及其他虫鸣声混杂在一起,总归像是出了温室的花朵吧,即便不适,也有获得自由的轻松。
想到大一开始时,就有教授亲临讲座怂恿新生大学应该谈一场恋爱,无论成败,是啊,懂得爱,学会爱,也是一项人生必修课啊,而隔着两道代沟的老师们也曾有过自己的青春年华,为何不说出爱有什么代价,于是她也逃脱不掉地经历一场爱恋,像所有普通女孩初尝甜蜜,两人一起吃饭,一起散步,一起自习,一起在严冬中笑得开心,一起躺在草坪上看星星,打打笑笑,嬉笑怒骂。她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深刻理解这种感情,懵懵懂懂地无法形容她的心情,只是觉得安心,似乎有个人陪伴着过下半生也不赖,她可以真实地笑与哭,但她始终觉得自己修行不到家,也许,他也感受到,她并不是将他们的关系当作爱情,像亲情,也像友情。四年过去,他们没吵过一次架分手却还是到来。是他提出的,她笑着的,答了一句“嗯”,乖巧一如既往。仿佛他只是说了一句“今天天气真好”,后来他的反应忽然记不起来了,也许她真是有种自得其乐的能力,擅长忘记不愉快的回忆。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外面的景色也逐渐荒凉,昼夜温差大的特色立即显现出来了,叶子轻笑默叹,“果然是西部啊”,顺手拿了条薄毯在身上。想着已出国留学或已找到满意职位的同学该怎样吃惊,想着父母该有多恼怒无奈,记得她小时候看电视新闻时,跟他们提了一句“我长大后也要去山区教书”,他们就说:“你应该往上走,又回去过苦日子,像什么话。”她不是高尚的人,她只是希望老师这个职业教她怎样去爱,这样想着也想了很多,想到他的时候却是彻底睡着了。
醒来时看看手表,她已经不用手机了,与许多人失去了联系,在这个地方,也是用不上的吧。胡思乱想中,抬眸,撞进一双似笑非笑的黑瞳里,身旁的座位什么时候换了人?“你好,我……我的……中国话……说得不好,请你原谅。”说得挺诚恳,叶子却眉头微皱,不说就行了,又没有人逼你搭讪。不过听这语调,“你是……日本人?”“嗯,是的。”是挺不好的,僵硬的仿佛块会说话的石头,“那会说英语吗?”“……”于是他开始兴高采烈地使用日式英语谈天说地,虽然发音有些让她不适应,但很流利,想必是经常出国旅行的人吧,她简单用英语问了几句,他叽里呱啦答了一堆,叶子便好像知道了一个人的大半生。果然是个不安生的主儿,没念完书就带着父母给的“零花钱”到世界各地去玩,到了中国,觉得东部城市和欧洲差不多,毫无看头,于是孩子心性般地来西部“玩”。叶子突然有些怅然,自叹不如的情绪蔓延开来……
凌晨大约五点,车停了,一下车,她就吐了——从没坐过这么久的车,反观某同伴——毫无反应,可恨啊。弯着腰,吃力地想着转车要等到何时,某同伴递来一张纸巾,“Let’sseethesunrise.”指了指不远处的小山。她很想拒绝,她来这里可不是来游玩的,何况是在这半途中,去游山玩水算怎么回事!但是抬头看看那双如初见时的眼睛,真挚得让人不忍说“不”,她站定了身,“Yeah”边爽快地拿起自己的背包,又突然顿了顿,“What’syourname?MynameisYeZi.Yeah,Youknowthatleaf?”用手指了指山上的枯叶。“Yournameisprettygood,MyEnglishnameisDavie.”他惊讶于她的主动。“英文名?”她不满于他的不坦率,即使是这样的半个陌生人,罢了罢了,不过是一个代号,至少比叫喂好些。虽然这么想,但还是不禁流露出情绪,“Butyournameisfarfrompretty,sorry,I’mnotapoliteperson.”“Yeah.”他笑道,听着她毫无愧疚的语气。
时间还是很快地过去,他们还是看了日出,但东方天空被霞光绚丽染上圣洁光辉,听到耳边响起一句话,同时她能感受到右边的目光一动不动地停在她脸上。她笑了笑,没说话,一见钟情?怎么能她这样的的人在这么短的时间内对这样的感情有所回应。“Istillhavealongwaytogo,don’tyou?”她终于看向了他,不是吗,何必因为这样的萍水相逢改变本来的轨迹。他转过头看霞光灿烂的天边,掩饰住一闪而逝的失望,嘀咕了了一句,“MaybeIwillfollowyou.”她愣了愣,又当作没听见,也是也许啊,未来还很远呢,假如厌倦与背叛发生了,不是破坏了这份美好吗。想完了,又觉得过于胆怯与矫情,片刻后放开过于纠纷的思绪。“It’stimetoleave,Davie.”“Yeah.”他答得很爽快,伸出手拉起了叶子,“TherearemanybeautifulgirlinChina.”她调侃道“youwillmeetjusttomarrow.”“Thanksforyourprediction.”他笑了笑,渐渐地,两人都沉默了。
时光飞逝。
她站在讲台前,声音淡淡地朗读课文,音色很好,却不带感情,她以前不是习惯大声说话的人,曾经跟朋友提过当老师,朋友说,那你得准备一个无比强大的扩音器了。而现在面对一群孩子,她渐渐地提高嗓音,她从不教孩子们如何用心对待他人,也不跟他们讲外面的世界,也不会和孩子们一起生活和游戏。因为她明白做人太敏感,不会太快乐;外面的世界即使精彩,也包含残忍与混浊;还不如这儿的山明水净,和他们打好关系……她不想,与谁不会分离,何必为分离多添一份羁绊纠缠。
她算是个严厉的老师,不允许迟到,不允许迟交作业,不允许字迹潦草;要求三个月内背完字典,上课要求使用普通话。残酷的世界她希望他们不要去触碰,但却知道他们好奇,他们始终要走到外面的世界去,如果没有抗压力,与强硬的实力,如同羊入虎口。孩子们在这样的环境下,语文成绩渐渐上升,但也对这个新老师亲近不起来。她不像其他老师那般用关怀亲和的眼光看他们,淡漠的,不知她的喜怒哀乐,平添一分隔阂。也不去他们的家里,这样的情况其实让一些小男孩松了一口气,毕竟年龄虽小,自尊心还是有的,有谁希望让一个干净的外来女老师看到自己家的简陋与逼仄呢。
她要求每个学生一个星期写一篇1000字以上的故事,然后每天轮流一人脱稿讲一遍自己的故事。刚开始的时候,孩子们既写不完整一个有血有肉的故事,又不敢当众念出来,但久而久之,也像模像样了。山村里确实物质匮乏,孩子们的纸笔都需要面露难色地朝父母要。她开辟了一片荒地,种了一些花生,但她不懂打理。于是便在课堂上询问是否有同学懂这些,说会给帮忙打理的同学一些报酬,但不是钱,而是本子,质量不太好,但量很多。几个学生怯怯地举了手。“那谢谢这几位同学了,周末下午来就行了,我们继续上课。”几个学生喜出望外,既解决了本子问题,又没浪费太多时间帮家里干农活。
叶子与学生保持着传统的师生关系,疏离而又不失公正,平等对待每一个学生,既不偏爱,也不会特别厌弃某一个学生。她以为学生都不喜欢她,实际上……也差不多这样,然而,也给孩子们自在的感觉,让他们感到自己与山外面的孩子并没有什么不同。
而经过几个月的“魔鬼”训练,她教的学生成绩好得让校方注意,叶子便被任命为那个班的班主任。即使她想教更多的东西给这些学生,但她并不擅长数学,即使学校教师资源有限,由于叶子的坚持,仍然只是教一个班的语文。对此,老校长叹了一口气,这么年轻的女孩子,来到这么个穷苦地方已经很不容易了,也不能强求,于是把这个班的数学交给了另一位女教师。
同年级共有五个班,叶子班上的孩子明显的语文成绩突出,且较其他班级同学褪去了一层胆怯,更多一份活泼开朗。
有几个月后,她教他们游泳,因几天前,一个孩子掉进学校附近的池塘里,还好她来得及救那孩子,保住了性命。可是随即她决定教会他们游泳,也不能指望她每次都在场吧。孩子们都是山村的,有些个孩子已经学会了游泳,有些却仍不会。她每天只教一个,单独训练,教会动作要领,要求记牢,并且重复练习。如此以来,过了两个多月,差不多孩子们都学会了游泳,她竟暗暗松了一口气。只是还是淡淡说了一句:“别轻易下水,这是救命用的,不要用来炫耀,谁知道会不会临时抽筋或者被水草纠缠。”学生们都这样听着,似乎能够些微懂得叶老师的用心。
山里的家长仍然和山外的一样,并不是如传闻中觉得读书无用。他们尊敬老师,也尊重知识,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活得出息,叶子对于这种情况很欣慰,至少在很多时候,没有阻力,比如不会因干活导致她的学生迟到,但其实还是有问题的,即使负担重,山村里的人仍生两三个孩子。负面结果便是每家只能送一个孩子上学,但她自负地认为自己班上的每个孩子都有能力去教会自己家里的兄弟姐妹,只是不经点拨,没有压力,亦或是是动力去做这样一件事。
叶子这天上完课,合上课本,“同学们,今天宣布两件事就下课。”孩子们都在私自猜测,却也没有窃窃私语,只是看着叶子听着她继续讲下去。“以后我们期中、期末考试允许非在校学习的人进行考试通过毕业考试的人可获得毕业证与升学生们学资格。”顿了一下,她问“听懂了?”学生们似乎没反应过来,都看着她一脸茫然。她叹了口气,解释道,“意思是你们的哥哥姐姐,或弟弟妹妹都可以参加考试,但能不能通过……”话还没说完,一个男生就说;“老师,我们来教就行了!”叶子赞许的眼神看向他,许多学生的眼睛都亮了,她欣慰地点点头。恰逢下课铃声响起,教室里顿时议论纷纷又有人立即反应过来,“那第二件事呢?”她接着说:“第二件事便是这周末我们去野营,但是要进行分工,等下来这里登记下……”
几天后的野营如期而至,这些孩子出生于田野,自然有的擅长拾柴,有的擅长狩猎获取食材,有的擅长辨野菜野果,有的擅长生火做饭。而叶子只是从大学的生存挑战中学会了搭帐篷……她从不觉得这些孩子比都市里的孩子少了什么,看着他们忙碌的身影,不禁感叹造物主是公平的,他在剥脱某些东西的同时何尝不是用更珍贵的来补偿,比如某些坚韧的品格……
想着想着,她睡着了,梦见有人告诉她这只是一场梦,让她赶快醒来,有很多事要去做。那么是梦吗,是的话为何有的感受如此真切,有些疼无法散去;不是的话那又为何数月来记忆一直是粗线条的,甚至忘记身在何处……
倘若只是一场梦,那么,叶的回归,是否还有着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