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的途中,困扰侬兮的除了去留问题,还有另外一个让她伤神的事:莫叔且到底有没有告诉白傲雪,在客栈发现她想要杀害太子的事。猜测或许没有说,所以白傲雪没有表示;亦或是说了,而白傲雪觉得责备一个将要离开的人没有必要,所以没有表示。
回到东北城的时候,已经是吉日的前一天。莫叔且早准备好一切,就连新郎服也直接送到了白傲雪屋子里。
即将成为齐王妃的李七遥与随行的花婆婆住在东北城的客栈,直到吉日到来。
大婚当日,整个东北城都沸腾,侬兮不知道该怎么形容,只是清楚,那是她出生以来,见过的最大的成婚场面,事实上,这也是她第一次参加别人的婚礼。八方贺喜的人络绎不绝,人山人海。那天的七遥,是她见过的最美的新娘,褪去了初次相见时的稚嫩青涩,翟冠红衫绯云披,恁是多出一份优雅端庄。
北山后,凉亭中。一抹倩影,一阵心伤。一轮旭日升起,一片绯云隐迹……
在白傲雪成亲当日,雾苏婆婆忙得不可开交,蓝玉玩得无踪无影。侬兮一直待在后山凉亭,没有人想起她。
怀抱着琵琶,倚着雕花栏杆,望着雾气在绵延的山川间缠绵流转。从天明到天黑。到绝望之时,忍不住朝那袭来的黑夜大喊。
“师父,你在哪里?”回答侬兮的只是自山里传来的茫茫回音。无助地依着廊柱跌坐在地上,低声说出那句充满愧疚的话:“我见到了仇人,却报不了仇。”
“喊出来是不是舒服多了?”
或许是绝望透顶,面对突然的声音,侬兮竟然十分淡定。回头见到提着灯笼站在不远处的石子道上的白傲雪,身着大红喜服的他与往日有些不同。
淡然过后,后知后觉地心里咯噔,后面的话他应该没有听到吧。
“一天都不见你,问了叔且,他也不知道。还以为你已经走了,但是想到你怎么可能不喝本王的喜酒就走呢。”
一路下来,她决定放手一搏。
想起当日莫叔且的话,说是别出心裁可能会引起白傲雪的注意。这会儿,是最后的机会。侬兮决定做回自己。
侬兮丢出一记白眼,撇嘴坐在亭台的栏杆上:“不用送礼的酒席,哪会错过。”
果不其然,听完她的话,白傲雪非但没有生气,反而似笑非笑地问:“难道是要走了,说话也不像最初那样恭敬?”
若是要留下,依旧会像最初那样恭敬,但如果不成功,明早就会离开,也没必要再低声下气。侬兮毫不示弱地回道:“有求于人,低头是逼不得已。不想有什么瓜葛,又何需低头。”
“说得好,铮铮铁骨傲然而立,但在现实面前,什么时候低头,不是自己说了算。”白傲雪说完,站到侬兮的身旁,借着月色,远眺青山。
沉默了一会儿,侬兮问:“这个时候,王爷不是应该陪着王妃吗,还有闲情逸致到这儿来?”
“这凉亭是本王让人特意修建,只是想累的时候来这儿放松。”他说着,又扭头看侬兮:“今天被你占先。”
就是这样的对视,那恍若星辰的眼让侬兮有些手足无措,怎么都觉得哪里不正常,但是又说不出。像是长了刺的牡丹,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却又离不开炽热的视线。
看人的人也好不到哪儿去,愣神之举稍纵即逝,交出灯笼和火折子,说:“火折子和灯笼留给你。看够了,就早些回去歇着,明早好离开。”
望着离去的背影,心里,有些莫名的哀伤,却又不知为何伤悲。
即便是大婚之日,白傲雪也没闲着,与莫叔且约好在书房谈事,去时莫叔且已经等在那里。
“王爷,刚才婆婆来问有没有看见易姑娘。是否要派人去找?”
“她在后山。”白傲雪说着,绕过莫叔且,往圆木桌边上坐下,自己倒了杯茶水解渴。
在他喝茶之际,莫叔且问:“婆婆说,易姑娘父母双亡,无依无靠,王爷为何执意要赶她出府呢?”
喝罢,一边放杯子,一边说:“既然不能为我所用,就没必要留下。她本就不是这局中人,就别趟这浑水。若真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她不是府上的人,还可以保上一命。”
原来如此,这王爷,总是说莫叔且仁心不好,让莫叔且以为他当真变得冷血,却不想他从未曾改变过。
白傲雪看向站在一旁的他,问:“这段时间情况怎样?”
“九州司的人还在,只是没那么紧,小心一点不会出大事。”
白傲雪听后想了想,吩咐说:“去找个可信的人,看看能不能联系浮坦,让他帮忙查查太子火旗军有没有出动过。”
“太子殿下的火旗军?”莫叔且疑惑,再次确定一遍。
“我在赤山一带受袭,发现火旗军的令牌。我得查清楚,太子到底是何居心。”
“是,属下着力去办。”莫叔且颔首,稍顿片刻,又踟蹰说:“王爷迎娶李五小姐的事,想必沈都尉也知道了,就算找到他,会不会帮也说不定……”
这也是白傲雪感到无力的事,凝神细想片刻,下定决心:“尽力去办吧。”
此时此刻,就在不远处的东厢婚房内。那端坐在床沿上的人将身边唯一可以亲近的花婆婆也遣出去了,独自坐在那里。
大红的裙装严严实实地掩盖住膝头,上面搁着一个不大的锦盒,锦盒被一把小锁紧紧锁住,就像它主人的人一样。一双纤细的玉手缓缓地从盒子的这头移向盒子的那头,无比温情,像是拂过心爱之人的心尖儿。
随着纤手走向中间,一滴晶莹的泪滴落下来,像是有几千斤,重重地打在凝脂般的手背上,继而被割成数点零散的碎片,飞溅到锦盒上。
一滴,一滴……不多时,锦盒面上,早已被斑斑泪痕铺就,化不开的愁绪满溢。
曾许诺的人啊,如今身在何方?浸润的锦盒再也给不出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