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吹皱漠北枯草,朔风浩荡万里海沙,在四重天的上空肆虐横行。
暗夜使者来报,说昨和子木已经殉国,鸿铃正带着人赶回来。使者还说,这一路来,鸿铃都未曾说过,夜以继日地守在昨和子木的棺木边上,没有提及任何关于殓葬的事宜。莫叔且知道昨和子木这些年的付出,遂上书至郾城,请旨以将军丧葬规模入殓他。尽管还没有收到回信,但莫叔且已经着手准备。
四重天离南刹国没有多远,可一路走来,却是无比漫长。八月的塞风冷冷地从脸上刮过,似乎要掀起一层皮才肯罢休,冰凉的手指已经变得麻木,马镫上的脚也近乎失去知觉。
在一个雾雨朦胧的中午,接人的队伍才到来。
见鸿铃一个人骑马走在队伍的最前头,蓝色衣袍的胸前和袖上都有大块的血迹。莫叔且以为她受伤,疾步上前,担忧地询问:“你受伤了?”
面前人朝他看着,可眼神里却是波澜不惊到令人震撼,他清楚明了,此刻的她看不见任何东西。
这使得莫叔且又是担忧又是心疼,还自责无奈。找不出劝谏的话,只得说着殓葬的事:“我已经写信去郾城,请旨封子木为安国将军,以将军规格下葬。今日焚毕,诵经七日出殡。”
听到下葬二字,鸿铃醒神过来,只留下一句‘他留的血,我会要回来’后,不待莫叔且说话,她就径直离去。路过侬兮身旁的时候,目露狠戾,恨不得食其肉饮其血。侬兮自然知道她在恨什么,所以只是歉疚地低头,心里七上八下。恨归恨,鸿铃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就进城去了,这使得侬兮更加的忐忑不安。
一个时辰后,四重天的火葬场,昨和子木被搁放在木材对上,一切准备就绪,可不见哥舒家兄妹。
自从回来后,鸿铃就把自个儿关在屋里不肯见人。
莫叔且从火葬场赶回来,直接开门进去。屋中的人背对着门,猜不透是何心思。进屋之后的莫叔且稍顿会儿才说:“我知道你难过,我对不住你。可还有半柱香的时间就要点火了,不去见最后一面吗?”
鸿铃没有回转身,囔囔道:“哥。点火的时候,你让他跑快点,别被火烧着,会很痛的。”
他是在三年前鸿铃不辞而别之后,才从侬兮的口中得知鸿铃请长山出山的经过,才知道她这些年都经历着什么。她一个连死亡都不怕的人,唯独对火心有余悸。
到最后,她还是没有去送昨和子木最后一程。换一身黑衣,带上昨和子木赠予的埙,走上四重天最吉祥的山丘。一时,远丘之上,埙声哀怨,声声入耳,扣人心弦,闻者无不痛心。
七日超度过后便是出殡,鸿铃终于肯跟着去。昨和子木没有家人,鸿铃便为他捧上第一把土,她把他当做家人。肃穆的葬礼结束后,鸿铃独自伫立在昨和子木坟头。
那黄土之下的人,向来尊称她为公主,自称属下,唯有两次例外,这两次例外都深深扎根在鸿铃心头。
那一天,他苦苦寻找她三年,终于找到。既是如释重负又是欣喜若狂,他不再记得什么公主属下,脱口而出的便是一句‘我只要知道你人在这里,过得好,就不担心什么。回不回去都听你的’。这是他唯一的一次以你我相称,不是尊她,却是肺腑之言。
鸿铃只是封号,久而久之,连她自己也快忘记名为什么。那时候,他答应着,说是以对荇端的忠诚起誓。只这一句便足以让鸿铃泪流满面,可是鸿铃是个流血也不肯流泪的人,那些感动感激都咽在肚子里,都记在心上。
四重天的天飘着细细的雨,冷风刺骨。那个悲悯的女子静静地站在那里,不哭不闹,久久沉默之后,留下一句:“这世上,再不会有人顾着我。”
罢了,那孤苦的人失魂落魄地离去,一步,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