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话,若是之前必定感动到涕泪横流,只是如今听来却是莫大的讽刺。侬兮冷嘲:“皇上当真厚爱,可妾易氏是浩然王子的王妃。”
想他白傲雪一生傲气,也终究为她消失殆尽。这一刻,于孤城脚下,他近乎卑微的乞求:“侬兮。我所有的一切,权势、地位、婚姻、自由……我都做不了主,只有这颗心是自己的。我把它给你,你消消气,我们回家好不好?”
当初,她也曾这般卑微地祈求过,可是末了却什么都没有得到。这时候,她趾高气昂一回,回道:“与其卑微地去爱一个人,我宁愿高傲地等一个人爱。”
“我知道你还在生气,我答应你,以后只宠你一个人,再不让你受到伤害……”
他话没说完,就见侬兮苦笑着摇头,她说:“人与人之间,常常因为所谓的坚持而放弃太多东西,虽然无心伤害,可终究是伤了,再怎么弥补都填不平。你追逐的山河,我追逐的安定,从一开始就注定走不到一起。还坚持什么?”
万箭穿心,说的就是这样的感受吗?白傲雪从未心痛得无以言表,努力地睁大眼睛,不敢眨一下,害怕泪水决堤。
“我可以无所畏惧地面对敌人的暗枪冷箭,却难以接受同僚弃我而去,更接受不了心爱的人站在我的对面,到如今,这些都找上我。叔且叛我,浮坦弃我,到现在,你也要从我身边离开?”他迫切地想要得到一个答案,却换不来。无可奈何地长叹,痛苦地皱眉,说:“如果不是逼不得已,我又怎甘心送你远去?”
他自以为是的情话,只换来侬兮一个苦笑,冷嘲道:“沈都尉说,如果还没到心死,那就不要放弃。那时候我想着,即便做那伤鳞之鱼折翅之鸟也无所谓,就算那些悲痛一阵阵袭来,痛入骨髓里我都没想过放弃,因为我心里还念着。当得知你让我和亲,那些念想都化作恨。到现在,我连恨都没有了。你的无可奈何太多,我的心太小,承受不起。”
这些她从未告诉过他,他也从为问过,如今一并道来,尽是锥心刺骨。
他双目微红,神情愕然伤痛,微启唇瓣却无话可出,只那么楞楞地看着她。而她却当真放了手,再无一丝一毫的动容,全将他看做陌生客。
“皇上似乎还欠我一个诺言。”侬兮再度开口。
他从这话中回神,隐隐觉得异样,却又不得不小心翼翼地问:“你要什么?”
“退兵。”
她近乎高傲地挑眉,而他陡然一惊,不可思议地盯着对面的人,想要确定是不是自己耳背听错,可是却在她坚定的神色里绝了希冀。
“我从不给人愿望,你是唯一一个……你……”
“那是你的事。”
“侬兮,如果哥舒浩然是我,也有我的无可奈何,你会不会像恨我一样去恨他?”
“这世上没有如果……”
果真狠心决绝,白傲雪知道,再也回不去。离别之前,他只静默地盯着,想铭记她的容颜。他竭力忍住眼眶里的泪水,连说话也似乎是咬牙切齿:“我做得太绝,所以上苍要惩罚我一个人老去。这辈子得不到你的人,我就把心葬在你那里,等待来世开花,你要记得是我,到那时我绝不放过你。”
少顷,决然转身的人吩咐那边的白傲苏:“回去。”
不知他为何又临时变更,白傲苏不敢问,转身高声吩咐:“众军听令,回去。”大军随着白傲苏的指令行事。
翻身上马,白傲雪走在队伍的最后,风雪淹没了他肆意横飞的泪,再不曾回头。渐渐隐没在地平线上,直到最后看不见身影。
仿佛什么事都不曾发生,去了趟郾城,对哥舒豪只称是去见故友便搪塞过去。
他只是有能力和浮决国对抗,所以才敢去四重天接侬兮。他还没有强大到有十足把握胜利,所以只得行缓兵之计,和和气气地平等来往。
后来即便哥舒豪得知自己的女儿被他所杀,也只能忍下去。
郾城之行的最大收获便是暗中接回了已经‘疯掉’的白招瑞,而浮决国那边对于此事,是对外宣称白招瑞逝世。
那是个寻常傍晚,秋风肃杀,呼呼地把鸿雁往着南边儿赶。失魂落魄地靠在浮决与南刹的分界碑上,白招瑞不言不语。白傲雪给她送水过去。
“我信浮坦哥哥,可他也骗我。”
这是自见到兄长以来,白招瑞说的第一句话,也是从浮决到南刹漫漫长途中唯一的话。
白傲雪无从作答。
回到南刹国的第一件事,是昭告天下皇后病逝,举国哀悼。
没有人能懂得他的伤痛,在祥云庵修行的雾苏婆婆赶往皇城觐见。白傲雪终于有一个可以道明心事的人。
晨曦宫内,遣退所有随侍的人,连起居郎也被喝令退下。那比生母还亲切的人,到来时候,坏了白傲雪心底最后的防线。就坐在台阶上,泣不成声。
多少年,没再见他这般痛哭过?此刻的他,不是高高在上的天子,只是一个迷了方向的孩子。
白傲雪哭着问:“我不过是想保一国百姓安稳,哪里走错了?为什么他们都要离开我?”
哭得像个小孩的人苦苦询问,雾苏婆婆看着也心疼。走过去,坐在他身边,宽慰说:“总有一天,他们会懂的。”
那一天,他哭得痛痛快快,将这些年的委屈憋屈都哭出来。《起居注》里只记载说‘帝心情不佳,一日不问政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