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顾宅,沅芷让夏氏吩咐下去说需要休息拒绝见客,自己则带着聂都平偷偷溜去了顾宁笙的禅室。
顾宁笙自开了禅室以来就自食其力,吃住都在这里,身边无一人服侍,平常靠抄写经书换些钱银。
这顾宁笙是真有决心的,原本也是想等顾瞻夫妇老有所依再遁入空门,却不想引来大祸。
虽说是先有顾瞻拦着,顾宁笙才不得在家带发修行,致而引狼入室,世间因果说也说不清,逝者已矣,这苦果还是得由顾宁笙吃下。
沅芷过来时,只见禅室门院大开,院内空无一人,秋风萧瑟,说不尽的悲凉。顾宁笙正端坐在入门处一方矮几上抄写经书,此时他还没落发,穿着孝衣,脸色苍白,更显额上朱砂痣红艳艳。
顾沅芷静待着他停笔才让聂都平上前求见,她就站在正门前,目光熠熠。
“公子请坐。”顾宁笙招待两人坐下,客气问道:“我这无茶有水可以?”
沅芷一身小公子装扮,见顾宁笙不看她年小也以礼相待,就对这人起了好感。
“顾修士,我有一事相求。”顾沅芷表明身份后见顾宁笙也毫不吃惊,内心赞了一句,才直言道:“对你来说算是一条明路。”
顾宁笙眉眼间波澜不惊,竟似没听懂,“郡主,此事自会由天定。”
沅芷气结,这还没当成和尚呢,说话就这样玄乎了!
“如果说是天意,那么这就是天意,不然我不会来,所以,这族长就由顾重品来做吧!”信天命的话,她就是来改变历史的!
顾宁笙脸上这才有了波澜,他看向顾沅芷目光带着审视,她口中的顾重品就那个是和顾昭玉定了亲准备入赘顾宅的年轻人,下午沅芷在昭玉墓前找到的他。
顾宁笙见过几次,和妹妹顾昭玉很般配,性格极好,是个孤儿,吃百家饭长大,出外好几年,学了不少本领,什么手艺都会,也很乐于助人,街坊邻里间都赞他勤奋机灵。
顾宅出事后重品料理了母亲和妹妹的后事就去追寻那假僧人,是个有情有义的,的确是值得托付的人选,但他已决心就这样守着这老宅至死,用余生来赎罪,便出声拒绝,“郡主的到来既然是命的安排,那就该信天命行人事。”
他亏欠这个家太多,不想再忤逆父亲的心愿,虽然顾瞻临终前没说什么,相信父亲还是希望他能够传宗接代下去。
“你自以为能娶妻生子吗?”沅芷睥睨道,一语道破他的心思,要不是上世见过他,她都要以为他真的多坚定当这个族长呢。
顾宁笙有一瞬间的狼狈,他知道他不能,而且也不能说谎骗人,唯有苦涩道:“郡主,孩子我自会在族人里领养一个。”
“不,你教不出好孩子,你只会令人活受罪,只会让另一个人的人生也变得不幸。”沅芷说的话有些残忍。
顾宁笙想起那夜里满地的鲜血,直挺的身板竟畏缩了几分,聂都平在一旁听着都多看了顾沅芷几眼。
“重品上了你们的家谱,已是你们顾家人,本来这个家就是交给重品夫妇的,族长之位让给重品并不违背顾老族长的初衷。”
可是就这样传给重品,他就解脱了,他怎么能一点罪也不受还能如愿踏入佛门?从此不管世事,六根清净。家人尸骨未寒,他怎么能如此心安理得?
沅芷看到他眼内闪现的痛苦,心想再劝也不会有什么大的改变,看来上一世不是他决心不够,估计是没能力让顾二爷的人给抢了。
如果顾宁笙真当了族长,对于沅芷来说还不算太坏,以后再派人来协助他也可以,怕就怕在明天给二爷的人先抢了。今日来找他也是为了顾重品能多几成胜算,希望他明天机灵点见势不对能转投顾重品吧。
“我见过重品,他更适合当族长,顾老族长为人忠义,我祖父信任他才把顾氏一族交给他。为了对得起老国公爷的托付,他绝不会把大任交给你。”
顾沅芷见他脸色灰败,不想再逼迫他,他的心境和她上一世有何差别?都是可怜人,她心知这种失去亲人刻骨铭心的滋味,很不好受。
在心里深叹一声顾沅芷起身:“希望你能慎重考虑,重品是最好的人选。”
第二天,沅芷留在房里作画,画的是一处驿站,背靠嶂山,很有意境。夏氏在旁看书作陪,点着熏香,一室清净。
也不知过了多久,屋外传来脚步声,随即丫鬟进门禀报说二爷来拜访。沅芷心下一紧,笔下就出了些微的差错,叹了口气停了笔,这边夏氏也让人收拾了一下。
顾序进了门,沅芷行了礼自知是来找夏氏的便到一旁不打扰。
丫鬟端了茶,顾序喝了一口问夏氏道:“昨日听闻大嫂过来,我和三弟本想过来打一下招呼,不想大嫂刚到又匆忙出了门,下午却又不见客。”
夏氏自小礼义廉耻要求得高,此番来得突然也没有知会一声,自觉失礼,“是我考虑不周,你们过来是有事,也没能亲自去跟二叔说一声。只是赶巧过来玩一下,就想着不去打扰二叔你们了,不成想倒让你们挂心了。”
顾序是下了堂直接过来的,昨天听说她们已经在顾宅住下了,就想着事情会不会有变,毕竟这小丫头可不像会跑来刚发生过命案的宅子住的人。果然,到最后给他来了这么一手。
“原来如此,本以为大嫂是为了公家的事而来。说起来,愧对大哥了,没办好差事,顾瞻的后代怕是不能接任族长了。”顾序面露愧意,眼睛却极为留意着夏氏的神情。
夏氏吃了一惊,她本想着沅芷任性但不会造成什么影响,这样看来竟真让那顾重品成了?
“可是出了什么事?”
夏氏神色不似作伪,难道这事真与她们无关?又看向另一边坐着的顾沅芷,一脸被打扰的不耐和无趣。
沅芷不像夏氏,她只想知道接任了族长的是谁,表现出面不改色但心里直打鼓。
“说来惭愧,这事是我办得不好,要向大哥请罪了,本来事情进展顺利,族人无太大意见。到了一半,那顾小姐的夫婿突然闯进来,说要自请族长,胡说八道一通,不知为何就有些族人附和,说他有能力有担当,本来绝大多数人是支持顾宁笙的,却不想这顾宁笙也同意了,还说是顾瞻的意愿。这样一来我和三弟就不好插手了。”
其实是因为他们事先表达了此事国公府不掺和,由族人推选。照他们安排,顾二爷的人说顾宅的管家,也是和顾瞻有血缘关系的堂弟,他们已经买通了不少人,如无意外会让他的儿子接任族长,不成想这顾瞻女婿冲了进来,名不正言不顺的却那么多人支持。
他早察觉这人只会是个危险因素,先前找他不着,没想到在节骨眼上跑出来,他们已经表示过只要比顾宁笙有能力就行,这会也不能反驳,真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顾序一时失察暗恨不已,十年培养的棋子基本也废了。
“这顾重品倒是个胆大的。这事看来还得回去再商议商议了。”夏氏无奈道,她语气里更多的无奈是因为沅芷的胡闹。
顾序内心狐疑但实在瞧不出什么,只能在心里认栽了,起身向夏氏告辞。并说了他公务在身,要即刻赶回京城,留了顾三爷和夏氏一同返京,有个照应,夏氏也承他情,感谢了几句。
沅芷自然要过来和顾序拜别,顾序笑了笑以关心口吻问道:“听说你是过来采风的?”
“是的,二叔,还没画好,二叔帮我参详一下?”
顾序挑了挑眉,心一动,还真走了过去看了几眼:“这画的嶂山驿站?”
“二叔好眼力。”
顾序仔细瞧了瞧,他这个侄女的画技又精湛不少,可惜就是最后收尾那处有些不足,但在这年纪已是难得。
“你可是看错了?二叔倒不记得这驿站左方有棵柳树?”顾序心存不满,质疑道。
“二叔你可是记错了?我初稿可是对着画的。”沅芷一笑,老狐狸想诓我?
当年将军就多嘴说了一句说这柳树很老了,她嫌弃他在旁说话吵得她心烦,不过还是认真地看了一眼。
顾序当然知道驿站是怎么样,他不过想诈她一诈,她们以前没去过嶂山,如果昨天去的不是嶂山也不可能画出这差不离十的景象。
“那真是二叔记错了,画得很好,等回去有空多教教你五妹。”
“谢二叔,我也等着向五妹妹讨教琴艺呢。”沅芷有些羞赧。
难道真的是凑巧?顾序捉摸不定,唯有再次向夏氏辞行,终于头也不回地走了。
夏氏教训了沅芷几句,说不应该如此戏弄人,搞得她也不好跟顾二爷说这事是沅芷弄出来的。
沅芷不理会夏氏的责怪,只想着今晚再去探访顾宁笙。
当晚,沅芷在聂都平的掩护下摸进了禅室所在的院子。
禅室门正大开,顾宁笙和顾重品两人面对面席地而坐,似是等了许久,见顾沅芷带着聂都平前来,也不意外,把他们迎进内室。
内室书架上整齐摆满了书籍,估计都是经书,沅芷看向聂都平,大块头把手上的布袋递给了顾宁笙。
顾宁笙正沏好茶递给了沅芷和顾重品就顺手接了过去,打开一开,竟是明心咒的上册。
明心咒上下两册,上册据传早已遗失,下册被保存在居里寺,有了上册,顾宁笙想拜入佛门,带着此物必能跟随到好的师父,这份礼物实在是太贵重了。
“昨天没能好好打招呼,这算是见面礼,友人相赠不可不领。”沅芷在顾宁笙开口前就截了话头。
顾宁笙虽已抛弃了大喜大悲,但还是有情感的,感激道:“郡主多次相助,无以为报,唯有万谢不辞。”
沅芷重生一次,对神佛充满了敬意和感激,也算是她自己的一点心意罢了,明心咒交给顾宁笙这种佛痴正好。
“我说过,事情结束后,我还有几句话吩咐的,我助你们不是因为善心,是为了有所图,这你们也应该清楚。重品,希望你不要辜负我所托。”沅芷看向顾重品。
顾重品样子不出挑,在沅芷和顾宁笙二人映衬下只能算上五官周正,唯一好的是眼神,炯炯有神的,见沅芷看他也不闪躲,坚定有力地回话:“只要郡主逮住那假僧,我永远只会是郡主的人!”
顾宁笙听了低头默言,眉间的朱砂好像又红了几分,一入空门万事空,就会和过往一笔勾销,这辈子他好像再也无法还清这笔债。幸好最后还能做了个正确的决定,重品更适合当这个族长,顾家村能继续兴旺,父亲泉下有知也会欣慰一些吧。
昨天夜里,顾重品深夜过来,狠狠地将他毒打了一顿,痛哭了一场,心里才释然了不少,这里还不是他的果。
对于顾宁笙,沅芷也只是顺手结个善缘,况且她觉得光头很适合顾宁笙,他头型长得实在是好。
沅芷不宜久留,告别后,就偷偷回了房,夏氏自然也没有发现。
顾沅芷走后,顾重品也告辞,他对顾宁笙还是有怨愤的,顾宅虽然永远有他一处禅室,但交心是无法了。
顾宁笙捧着明心咒,想起顾沅芷的话,这小姑娘年纪虽小,却比他看得通透,真是白长了十年。
而顾沅芷没想到的是,他们的对话很快被传到了另外一个人的耳中。
“公子,应癸事成了。”应戊推开一扇门走近一个正在灯下看书的公子前禀告。
“哦?”孟青榆放下手中的书,靠在了椅背上,懒洋洋问道:“他不是不想求顾宁笙?”
“是国公府的小郡主帮了他。”应戊将事情细细道来。
“哈哈,挖坑给自己跳,有意思。”孟青榆笑得邪魅,费尽心思找来却是敌人,还让人对她效忠?大人的游戏,她能玩得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