奢华的宫宇内,摆满了无数奢侈的家具。有紫檀雕鞍八仙小柜、带托泥镶织锦宝座、红木雕花椅子、寿山石嵌人物雕空龙寿纹十二扇围屏以及香木烘炉。梳妆台上,还摆着红木折叠镜架、上面陈设着万字流光锦缎盒。
浅眠凤榻的雍容妇人,身着暗红金线绣云纹络蜀纱凤袍,长长裙裾流泻了一地,宫装鬓发如云,盘成双环望仙髻,戴纹络繁乱金光绚烂之凤冠,两边各插一支朝阳五凤挂珠钗。
她的脸,是端庄美丽、大方雍容的圆脸;虽经历了几多风月,但依旧容光似繁花,华盛如初!
“太后娘娘,铭宇王子今儿个去了魅影宫,正好遇见了大王。”宫宇中的一名宫装宫女上来禀告。
宫装贵妇眸光霍然一闪,顿了顿,可下一刻,那涂抹着鲜艳指甲油的手指却朝着旁边柜台一指,“知道了,今日就把那‘王者兰香’给哀家抹上。”
身后为她光弄头饰便弄了一个早上的无数宫女们,听到这句话,手上的动作忽然像是被什么东西卡住了似的,动也不会动了。
封太后似感觉到宫女们的僵硬,顿时面色一沉道:“哀家身为堂堂的玉国太后,还不能用个‘王者兰香’?”
身后无数宫女纷纷跪倒在地:“太后娘娘恕罪。”
其中有一名胆子大殿的大宫女跪在地上回道:“娘娘,这‘王者兰香’乃是负责宫廷事务的君主事,专门给王调制的极品香粉,专门吩咐宫廷事务所,只能王一人使用啊!”
王宫礼仪严明,阶级更是分明。就算是宫廷内主子所使用的一件衣服、一种香粉,都必须等级分明。这是宫规,更是一种身份的象征。
封太后面上明显蕴着怒色,转过身来怒声道:“哀家是她的母后。竟还要屈居于她之下吗?这个君莫笑,也未免太不把哀家放在眼里了!”
明光琉璃的殿宇内,满身贵气的封太后身姿迤逦却明显带着微颤的挪着迤逦小步,纵使胸中充满着怒火也不让自己的风姿出现半点不完美的姿态。
“走,随哀家去探望探望,咱玉国那位远离红尘、不问世事的敬候。”
玉国宫廷竹苑,一眼望去葱葱郁郁、朦朦胧胧的竹林前,一缕琴声,飘忽而至。悠悠扬扬,空荡寥廓;至高至简,至美至妙;归于无声,化于无形。
如天上月、山中雪、湖上冰,使得人群纷扰渐无,万里喧嚣顿止。
忽而明净的天空中传来几声尖嚎,竟有一双仙鹤,随着音中宫商,流连不尽。天净云空,声如鸣凤,乐音起转承和间,竟在一个高调之后,引那白鹤飞舞前来,竟停于竹林前的一座大理石高台上。
而高台之上,远远可见一个约莫七八岁,伏地抚琴的童子。虽然长得好似天上仙童,粉雕玉琢,纤尘不染,却一身白衣,清冷若画,淡漠如雪。
清逸的脸颊,宛若冰雪般琉璃透亮。一双圆圆的眼眸中,非但没有半点孩童的懵懂天真,反而含着一些根本不符合年龄的忧伤与沉寂!
静坐地面,横琴于膝;手拨琴弦,运指如飞。
一双没有任何聚焦的瞳光,空洞而零落,似乎将全部的精神气,全都聚焦在手中静静抚着的古铜木琴上。
他不太像个小孩子,倒像是一个披着小孩外套的大人。
“承苏!?”
而自竹林中走入二人,一蓝一绿,对视一眼,四目惊奇亦惊喜。但他们没有太过高声,因为任何在此刻听到那琴声的人,都会忍不住安静下来,让这万人空巷的大街上,变得分外空灵。
世事莫测红尘滚滚,繁华似梦往事如烟,也许我们可以忘记我们所走过路上的无边琐事,但我们唯独不能忘记的是——那路上曾见过的些许风景如画!
她以文韬武略闻名于世,但鲜有人知,她心中真正喜欢的,乃是音律。是让她每每听闻,便能心静神宁的音律。
在进来人的屏息中,依稀可见,那双停在高台上的鹤,长长的喙,红红的冠,白洁无比的羽毛覆满全身,还有那高长的足,踏着矫健优美的步伐,亭亭玉立。
音声清婉徐缓,竟似山水墨画一样的精美。之后更一改之前华丽炫技之沧海,骤然转至纤细浅水,步入一个舒爽清丽的寥廓境界。
与此同时,双鹤猛然在高台起舞,开始摆动着窈窕的身姿,竟像两位功力非凡的舞蹈家,延颈舒翼,开始跳起世间最美的舞!
霍地!天地万物,都在一瞬间,从此刻宁静。没有喧嚣,没有烦扰,更无丝毫声音绕耳,唯有此刻高台一处,将一双眼睛瞳孔中的光彩,尽皆聚集!
“能得飞禽相悦,千载当中,唯有商胤一人。后人以为不过杜撰传说。没想到今日竟能亲眼所见,亲耳所闻。”
聂云卿忍不住轻叹。
“商胤!?”兰临风欣慰的望着远方仙童,自信一笑道:“商胤年届二十方有此成就。承苏日后,定更甚那商胤!”
有关乐宗“商胤”,那是一个来自一千年前的古老传说。神州的史册曾有如下记载——
“月帝乐师师胤常伴帝左右,一日,帝不悦,师胤曰:吾可为陛下奏琴引鹤,飞鸣而舞。帝乐曰:有鹤故美,朕为凤凰,当让百鸟来贺!师胤许之,置琴于股阖目即奏。一奏之,有玄鹤一群,自南方而来,渐集于宫门之栋,数之得八双。再奏之,其鹤飞鸣,序立于台阶之下,左右各八。三奏之,鹤延颈高歌,舒翼而舞。既而百鸟皆朝宫苑,绕帝周身;布满长空,久久不绝。帝大乐,遂开怀,当场代天封师胤为‘乐宗’。百官见之,皆叹奇景,记于书史,以为传奇!”
——《明史?乐宗商胤》
银屏炸破,琴音骤止。垂首抚琴的仙童,终于抬眸,俯视四方。
“承苏——”
那一刻间,万千语言,全都在一声嘹亮中,汇成一个明亮的名字。兰临风朱唇轻启,与高台之上的童子,四目相对。
那仙童在望见兰临风的同时,嘴角淡淡扯出一抹宠辱不惊的淡然欢喜。淡漠冷面上,竟也携着一些欣然。挺腰、起身、负手、移步,像一位容止出众的书生一样,迈着四方步,走向高台,走向兰临风。
“小生鸣琴引鹤相迎,不知女王陛下可否满意?”说完还不忘回头朝着聂云卿一拜:“承苏拜见国相大人。”
明明小小的模样,可那仪容风范,倒像极了一位风度翩翩的小小佳公子。
“哈哈哈哈……哈哈哈……”兰临风当真是不想笑都不行了。上去一把将孩子抱到怀里来,捏了捏他的小脸蛋,道:“好个小家伙,之前听云卿说你练成了‘鸣琴引鹤’的琴声之境,我还不信。今个儿得空过来看看你这一天到晚待到竹苑练琴的小子,没想到还真成了?”
这小孩不是别人,正是当今旻国国君武承义的同室胞弟,兰临风音律的嫡传弟子——武承苏。
当年兰临风去旻国王宫时,除了带出武承义外,还因一时恻隐带出了刚出生不久,便被差点活埋,牺牲在宫廷斗争中的武承苏。
而这个被她从死亡边缘上救出来的孩子,却偏偏在音律方面,有着世间少有的天赋。她兰临风能有缘遇到这样一个传承者,又是何其有幸?
承苏自被她带出宫廷之时,襁褓之中便受她音律影响。后来稍长,她便给他讲了乐宗商胤的音律传说。没想到这小子一听,却在她面前说以后要比乐宗还要厉害。她只当孩童稚语,当不得真。哪料今日才知,原来孩童稚语,竟也不能轻看。
素来不喜多言的承苏,在兰临风问起时,竟开心得回答起来:“因为我一直想达到商胤那样的境界嘛!可我发现,我越是那样想,越是想钻研的透彻,就越是久久不能有进展。后来,我忽然想到师父曾说的,‘琴之元音,本自淡也。’所以我为了摒弃心中杂念,在师父去帝都后的第二天早上,便独自带琴去了雾山。”
“雾山?”兰临风与聂云卿对视一眼,纷纷闪过惊叹。兰临风蹙眉瞪着他道:“这雾山可是终年云雾缭绕,你一个小毛孩子,有个什么事可怎么好?竟然自个儿一个人去了?”
怀里的承苏却不语,而是挑挑眉,移目看向对面的聂云卿。聂云卿遂摇头一笑:“看来这小家伙不仅琴声达到了一种恐怖的境界,连自身的武功也修为不凡了!啧啧啧,真是奇怪,武承义那小子资质平平,还总是一副嫉恶如仇的死脑筋,怎就有你这么个鬼才弟弟?”
武承苏也终于露出了属于一个孩子的得意神情,扬着下巴朗声说道:“那是。我在雾山整整一个月,饥时食果,渴时饮泉。终在三日前晨时,望着那苍蓝天宇、出岫白云,心无所念,万象为空。这才猛然顿悟,原来大巧无术,大音希声;天地至高,不过至简尔!所以我便试着摒弃娴熟技巧,寻一切至简之音,终于,溶于天地,鹤亦为我舞也!”
八岁得此大悟,虽旷世奇才不能称也!
兰临风和聂云卿纷纷心中感叹,尤其是兰临风,望着武承苏的眼神,兴奋的简直都快融化了。激动地将他抱至脸蛋前,像只小猫一样亲昵得蹭着他的小脑袋:“承苏,我家承苏真是太棒了。我当上女王都没这么开心过。”
哪料到这毛头小子却忽然使劲儿躲开兰临风的亲昵举动,伴着个小脸孔,貌似十分严肃。
兰临风顿时反应过来,笑哈哈的趁机在这小子头上弹了一弹,说道:“好好好,承苏不喜欢这样,师父以后不再这样了!行了吧?”
谁知承苏却瞪着个冰雪般明透的眼珠子,虎着小脸道:“师父骗人。”
兰临风一愣,笑容僵在脸上:“我怎么骗人了?”
承苏却指着聂云卿说道:“云卿哥哥说过,师父在五岁之前便已经精通音律,堪比商胤了。五岁之后再没继续深研过,可你音律的水平,东方却没一个人比得过。而我花了好大的劲儿才达到这种境界,资质这么差,你居然说我棒!”
兰临风顿时哑然,傻傻地看看聂云卿,再看看眼前的小承苏,忽然又开始发挥她睁眼说瞎话的本事了:“谁说我五岁之前就那么厉害了?云卿不过是为了激励你才那么说罢了。”
“真得?”小承苏虽不凡,但看着兰临风这副样子,也不由得半信半疑:“可是我听阿莫哥哥也说……”
“别听他们的,都是故意骗你的。走,跟师父出去,让整个玉王宫的人,都见识见识我康末时代的小商胤……”
“可是……”
乱世,固然是政治的舞台;但何尝不能铸就,艺术的巅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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