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国驿馆。
湖心亭红檐如花,呈八角方形,四面迎风,其亭亭玉立之形,更令山光怡人、院景增色!
亭中桌面,宣纸横铺,纤纤玉手,执笔、蘸墨、卷袖、落笔,一气呵成,挥洒自如。一撇一捺,劲秀挺拔;铁画银钩,遒劲有力;寥寥几笔间,竟是风骨与气魄同在,底蕴与豪放俱存。
那纤美的背影,如湖上冰、山中雪,束腰如裹素,靛蓝长裙泻了一地。长而白的脖颈,被一团毛茸茸的雪色包围着。头上青丝如瀑,一袭娇躯动人心,一帘薄纱轻遮面!
唯剩一双眸,似含着焚尽一切的桀骜与不羁。令人氤氲沉醉的清波回转间,竟似九天朝阳般耀眼夺目,又似苍山明月般皎洁绚烂!
她,便是最近风头正盛的反骨女王!
在西方迦斯化名泠音的女郎,也是东方自微末崛起却名震天下的兰公临风。或许在那日真容尽显后,恐怕人人都会以为玉王的晟音公主女扮男装游荡江湖,但唯有她自己明白,其实不过是她兰临风托名为晟音公主,名传于天下罢了。
桌上白纸已被墨字填满,执笔之手也停下狼毫,搁置砚台。然后便对着自己方才写下的一首《长相思》,默默发呆!
“月凉凉,水茫茫。烟锁重楼星裹霜,花消梧叶黄。
燕成双,影单殇。自古多情惟苦伤,不如情早亡。”
西方一行,她不否认自己的确对那样一个夭矫绝世的男子动心了,或许星驰野也对她动心了……脑海中闪现出海约那额生莲花的男子倾情告白,眼中呈现的却是绝情如斯的冷漠。那又如何?爱情,从来都不是她兰临风追求的东西,甚至,还可以成为她算计的东西。
她以倾国之容为饵,于君悦楼一笑倾天下。倾的不仅仅是逃不开美**惑的区区世人,还有她日日绞尽脑汁对付的星驰野……
“自古多情唯苦伤,不如情早亡!”
星驰野,我已亮出爪牙,不知你将何以应对?
“主公——”但见长廊尽头行来三人。一人白衣如雪,清雅如玉;一人布衣无华,朴实平凡;还有一人则立于二人中间,一身玄色风氅刺金山水纹络王袍,面黑朗阔,长身如山。明明穿着最尊贵的王袍,却偏偏一张笑脸,笑得竟是无比真挚。身后还跟着诸多宫廷从属,明显乃是一国之王的规格。
人未至,声先来,竟率先走到她面前来。兰临风顿时目露暖意,自桌后步出:“承义来了?”
男子朗阔的面容上耿直尽显:“呵呵,我这个旻王恐怕是帝都最后一个到的诸侯了!”
兰临风望了眼后面的二人,回眸中暖意点点:“帝都天气多变,承义还是多多注意身体的好。”
这位,便是东方五国诸侯之一、那位曾经仁义侠名传遍天下如今却高坐王座的旻王承义了!
武承义听罢却朗朗笑道:“哈哈哈,没事。这帝都气候再怎么不好,也总比的旻国要强些。”刚一顿下,他即快言快语问道:“主公您的身份是泄露了吗?怎么现在外面到处都在传,说兰公临风和玉王晟音本就是一个人,脸上非但没有任何疤痕,还长得倾国倾城。甚至还给您起了个‘反骨女王’的称号。主公好端端的,为何要与那些凡夫俗子观看容颜?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啊!”
布衣书生欧少均眼珠子咕噜噜转了转,一双眼珠子在兰临风跟武承义之间来回转动着,貌似接下来要发生什么好玩儿的事情。
白衣少年亦挑挑眉温和的笑了笑,望着兰临风,静待下文。
哪料到兰临风淡定的对着武承义露出无辜的大眼:“你家主公长得不能看?为何不能露出真容?”
耿直君子武承义顿时傻眼儿了,傻愣了半天,这才道:“嗯——也不是……”
“那不就得了!”兰临风似怕他说出什么话来似的,还故意作出一副大义凛然的模样:“不管我是美是丑,天下人总会知道我长什么样儿的。承义你不会说过,人要活得坦坦荡荡,不能遮遮掩掩么?所以啊!你家主公我这才打算去做个光明正大之人,不遮不掩的活着;而不是跟那死对星驰野一样,整日藏头露尾,好像见不得人似的。你说是吧?”
武承义一听,竟顿时两眼放光,喜上眉梢道:“说得对!主公作为我东方最有实力的诸侯,争天下图霸业,亦当秉持君子之道,震慑诸侯才是。此行光风霁月,当真是令我辈男儿汗颜!”想了想,又似有些气急败坏地踱步道:“我一来帝都,便听得那随处可见的人都在讨论主公的容貌,居然还跟那昏君身边的那妖姬妹姒相提并论。哼!主公何等人物,纵使同有倾世之颜,又岂是那一魅惑君主的祸国妖姬能比的。但如此说来,却倒也对。主公才貌双绝,本就是天降我东方佑世神女,自然要坦坦荡荡以对天下!”
好一番大义凛然的说辞,连他都瞬间有些相信兰临风是否真得这般用心良苦了,欧少均惊讶的微张着嘴。只是……回头偷偷瞄了眼此时还不忘跟他抢宣纸、一派庄重端正的女王陛下,欧少均啧啧轻叹:难怪、难怪能把他们都糊弄到手!
二人正笑谈间,那日在君悦楼中侃侃而谈的白衣少年秋寄雪,则好奇的伸手将兰临风桌上的宣纸拾起:“主公最近又有新词?”
兰临风打了哈气道:“唉,不过为赋新词强说愁。”
秋寄雪则摇头望着兰临风,又回头看看宣纸上的新词,满脸了然的慢条斯理道:“未必,未必。这明显便是有感而发呀!”
兰临风正叹然苦笑,哪知旁边的素衣书生欧少均眼光灼灼的盯着那宣纸,快活的将魔手伸过去:“太好了……”闻言的兰临风猛地睁大眼睛,赶紧将宣纸夺过,藏到身后,怒瞪来人:“欧少均,别以为我不知道,我之前写得诗词被你卖了不知凡几?这首刚刚写下,绝不能再遭你毒手!”
在东方十大人物中占据一席的商业头号鬼才欧少均,见兰临风如此紧张,遂眯着细缝儿眼朝着兰临风咧嘴一笑:“小的还不是在给您赚钱……”
“开遍五国的商铺,都不够你赚。非要日日夜夜盯着我的诗词?有没有点儿出息?”兰临风瞬间化身某护食动物,双手齐齐用力压着桌上宣纸,目露凶狠,全身戒备。
武承义和秋寄雪对望一眼,摇头叹息:“又开始了。”
却见时下好景:一人言之凿凿句句有理,一人严守宣纸满目凶光——
“搞定承义主公自然要耗费些心思,但搞定少均,主公只需写自个儿字儿就行了。”
“不行……”
“主公,最近来帝都的经费有些不够了……”
“那你怎么不出去挣点回来?就知道天天给我哭穷!”
“可是……”
“再穷也不能沦落到去卖词……”
“那只是赚点小钱……”
“……”
碧湖如玉,拱桥如月;映衬湖心的红檐小亭内,嬉笑打闹的几人浑然不觉,一位庞然大物,早已悄然而至!
“兰临风——”
亭中四人惊觉,声音顿消。抬头却见湖光对岸巍巍假山之上,一人墨紫长袍,风立空中,背后万道金光绽放,却只为作他的陪衬镶嵌。翡翠狼头后乱发如瀑狂卷,广袖长袍大氅招展飞扬。那擎天踏地、睥睨苍穹的英姿风标,真真宛若天神临世!
据说这人方及弱冠不久,怎就养成了这股天下独尊、敖我八荒的气概?这西方霸王,当真是名不虚传。
“星驰野!”
“星王!”
望着对面假山所立之人,亭中诸人皆对望一眼,往阑干而立。同时又有些暗恼:我玉国驿馆的布防还真够差,居然被人大白天闯入都浑然不知?
“这就是西方霸王星驰野!?”这是初至帝都,还没见过星驰野的武承义的惊觉!
秋寄雪笑言:“如何?”
武承义叹然:“数遍东方,却绝无一人有此等雄姿!”
闻得武承义惊叹,秋寄雪和欧少均对望一眼,同时在对方眼中看到一些别样情绪。有趣的是,欧少均有些警觉和郑重,武承义则是倾叹和担忧,而秋寄雪温润清雅的笑眸中,闪现的却是一丝趣味。
在三人各怀心思之时,唯有那高挑纤美的身影,一身靛蓝长裙亭亭如盖,美丽的脖颈为雪色包裹,薄薄雪纱上一双透着飞扬潇洒的眸,绽着沧海月明的皎洁!
但见她双手环胸,好整以暇的仰望着对面假山上的男子,妙音轻启:“怎么?星王陛下就这般思念于孤,这才分离没几天,便又找上门儿来了?”
这本就蛊惑的音说着明显带着调戏的话,听得背后三位雄性属下面面相觑:他家主公真强,调戏男人那就一个手到擒来!
只是……这二人的气氛,怎有些似敌似友感觉,好似又透着几分熟稔!
哪知星驰野却闻此冷笑一声,负手昂头道:“哼!自古小人女子皆难养也。也就你们这些没本事的女人,才会使这些上不得台面的阴私手段!”
这是在讽刺她用美色迷惑了他的好臣子?
兰临风不恼不怒的面含笑意,昂首高语道:“呵!君子如何?小人又如何?黑猫花猫,抓住老鼠才是好猫。若能用阴私手段驱驰星王陛下骗得万里江山,纵使手段再不光明,总归胜利的……是我!”
星驰野俯视着亭中那眉眼之间都透着嚣张狂放的女子,眼前恍若又浮现出那个在金殿之上挥洒自如的骄傲女郎。微微抬了抬下巴,仰头望着九天炫目的朝阳,心头一声暗叹。
或许不想承认,但事实的确如此。在元夕十二年的第七次大战后,他们之间不再只是单纯的武力相对,而是各有立场角逐天下的东西相对!只是,若仅仅这样也就罢了,为何还要有那么一段根本就不该属于他们的别样风景?
那日凯旋归来,望星楼下他脑袋遭殃,那厮却在那里装疯卖傻、愚弄世人,企图蒙混过关;
王宫觐见,他心怀疑虑的故作捉弄,熟料却听到她那一番不谋而合的惊世高论,竟一言道出煌煌迦斯无限忧患;
大争台上她满腹经纶,挥洒自如的舌辩三千鸿儒,折尽一干儿郎,没有人知道从头看到尾的他同样心折;
还有盛宴之前,误闯云笙阁的她,与他一曲笙箫相和,互为相杀,却又互为包容;
那沼池边的偷望,一幅芙蓉出水,他窥得脸红心跳,却也情难自己;
还有,海约之行,她因他重伤一怒奋起,为他不惜设下连环计,暴露身份;
更有那草原上的真情流露,动心的他深情告白,可同样心动的她却偏偏推开了她;
还有、还有……好多、好多,但最终的最终,却终是化作了他的重伤,还有她因一道天子诏的狠心回国……
在那烈日灼灼下,星驰野猛然阖目,似要敛尽那曾经一切过往,也似要忘怀那不该有的种种。但如何忘怀?这孤寂的世道,那样的她也就一个而已!
发现了曾经敌对多年的对手是个女儿身,更发现还曾与那对手生情,也发现他曾经倾慕史书上绝世女子现实中也有是他所熟识的……这种感觉,还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啊!
“听闻敖天峰上乾坤之巅,日出月落为皆为天下奇景。不知玉王可否共寡人一赏这天地日月,苍莽河山?”
君臣几人正思忖这不速之客究竟意欲何为时,假山之上那宽袍大氅的男人却来了这么一句,当真是把兰临风打了个措手不及。三日后便是诸侯朝会之时,这厮居然还来邀她专门去赏日出?
不对!她和星驰野独处之时,何曾有过……却见星驰野那方自空中抛下一封青叶书函,不偏不倚的朝兰临风飞来。兰临风信手一接,将那青色书函接住,待得看清上面的字儿后,瞳孔霍地睁大,面色瞬间了然。
明鉴之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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