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不知过了多少时候,冯铁豹恍恍惚惚地醒了过来,只觉得头昏脑涨,浑身无力,精神萎顿已极。
忽然之间,冯铁豹发现另外一个自己躺在地上,口目紧闭,一动也不动。冯铁豹甚感惊诧,伸手去触摸那个自己,欲把“自己”扶起来,不料自己的双手便如空气一样,没有任何触觉,根本碰触不到“自己”的身体。
冯铁豹猛然醒悟,自己已经死了,躺在地上的那个“自己”是自己的肉身,而这个活动的“自己”是自己的魂魄,自己死后,自己的魂魄离开了自己的躯体。意识到了这一点,冯铁豹惶恐不已,无法接受自己已死亡的事实。
正不知如何是好,马巫、白全英、马荣三人急冲冲地走了过来。
冯铁豹大喜,心想这下有救了,于是开口叫道:“马大仙人、白兄弟、马兄弟,快救我。”
马巫、白全英、马荣三人却充耳不闻。
无论冯铁豹如何呼叫,喊破了嗓子,三人都听不到冯铁豹的半点声音。冯铁豹急了,跨步上前去拉扯白全英,但却一点儿也抓不到对方。对马巫、白全英、马荣三人而言,自己就像空气一样,对方不但看不到自己,听不到自己,连感都感觉不到自己。
冯铁豹心道:“难道我就这样死了吗?”惶恐、沮丧、失望、无助,一起袭上心头。
只见白全英扶起“自己”的身子,用手指在“自己”的鼻孔前试了试。
马荣焦急地问道:“怎么样?”
白全英道:“还有一丝余气,十分微弱。”
马荣喜道:“那就还有救。”
冯铁豹听了白全英和马荣的对话,心中一喜,原本绝望的心情,立时又升起一丝希望,大声叫道:“快救我啊——快救我啊——”
只见马巫上前一步,抓起“自己”的手腕,把了把脉。
白全英和马荣齐声道:“怎样?”
马巫用干嘎的声音说道:“内力耗尽,气血严重受损,命在旦夕。”
冯铁豹一听,心情顿时又沉重起来。
白全英道:“难道就没救了吗?”
马巫沉默了片刻,慢吞吞地说道:“除非······”
白全英急道:“除非什么?”
马巫道:“除非金鹏大师出手相救,或许尚有一线生机。”
马荣道:“金鹏大师是谁?他住在什么地方?”
马巫道:“金鹏大师就是金鹏大师,他法号金鹏,自然是住在金鹏寺啦。”
马荣道:“金鹏寺在什么地方?”
马巫不耐烦地说道:“金鹏寺就在金鹏寺。”
马荣咕哝道:“你这个人真是的,我好好的······”
他一句话还未说完,马巫两眼向他一瞪,寒光闪烁,便如两把犀利的匕首插进心脏。马荣心头一寒,赶紧闭上嘴巴,不敢再说。
白全英道:“救人要紧,便请马大仙人带路吧。”
马荣背着马巫低声道:“就是。”又道:“我来驮冯大哥。”
白全英道:“此去金鹏寺,想必不近,我们交换着驮吧。”
马荣道:“第一程由我来驮。”
白全英道:“好。”
马荣蹲下身子,白全英将冯铁豹扶到马荣的背上,然后拾起赤焰剑。马巫手拄拐杖,在前引路,一行人急急赶往金鹏寺。
金鹏大师的名头,冯铁豹是知道的,乃是一位得道的高僧,只是未曾谋过面。江湖风传,金鹏大师道法高深,禅功通神,普济众生,有求必应。是以冯铁豹对金鹏大师很有信心,他所担心的,并不是金鹏大师救不了自己,而是担心此去金鹏寺路途较远,害怕马巫三人尚未赶到金鹏寺,自己在半路上就断了气了。
冯铁豹很是着急,恨不得马巫三人肋生双翅,一下子便飞到了金鹏寺,一叠连声地催促道:“快走啊——快走啊——”
马巫、白全英、马荣虽然听不到冯铁豹的催促声,但焦急的心情却是一样的,恨不得长出八只脚来,一眨眼便驰抵金鹏寺。
冯铁豹仍然昏昏沉沉,魄身轻飘飘的没半点重量,紧紧地跟在马巫三人身边,不敢离开半步。他心里明白,自己的魄身一旦离开肉身,找不到回去的路,势必就要变成孤魂野鬼,金鹏大师本事再大,也救不活自己了。
忽然,前面的树林里转出两人,一个白脸的全身穿白,一个黑脸的全身穿黑,手里都拿着一条鬼爪铁链子,喤铛喤铛地响。
冯铁豹料知那两人必是阴世间专门替阎罗王拘拿新死之人魂魄的黑白无常无疑,不由得吃了一惊,心道:“阳世间的人常说阴世间有专门拘拿死人魂魄的黑白无常,我总不信,哪知阴世间果真有此二人。我需得躲一躲,断不能让他们瞧见我,把我拘了去。”
言念及此,冯铁豹急忙闪身钻进灌木丛中躲了起来。
马巫、白全英、马荣三人是看不见黑白无常的,径直闯了上去。黑白无常也不避让,马巫三人便从黑白无常的身体上穿行了过去,毫无半点阻滞。冯铁豹远远看见,暗暗称奇。
黑白无常相互交谈着,施施然地走了过来。
冯铁豹躲在灌木丛中,大气也不敢出。
白无常说道:“造孽啊,马脑村一下子死了这么多人。”
黑无常道:“生死有命,富贵在天。马脑村该当遭此一劫,想躲也躲不开。”
白无常道:“话虽这么说,然祸起妖龙,不知天庭将作何处置?”
黑无常道:“你管这么多作甚?我们做好我们自己的事就行了。”
白无常道:“我就是不平,天庭怎能睁着眼睛让妖孽横行?”
黑无常道:“天庭自有安排,你就别瞎操心了。”
话音甫落,黑无常忽然停下脚步,用鼻子使劲嗅了嗅,道:“这里有个新鬼的味道。”
白无常道:“你莫要一惊一乍,装神弄鬼了。今天马脑村一共死了一百四十七人,阎王爷的生死薄上记得清清楚楚,而且我们亦已把这一百四十七个魂魄拘拿到案,一个不剩,半个不差,哪里更有什么新鬼?”
黑无常道:“阎王爷的生死薄也并非百分之百的准确,偶尔出点差错,也是有的。”他顿了一顿,接着说道:“我刚才确实闻到了一缕新鬼的味道,只是不那么明显,若有若无的。”
冯铁豹知道黑无常说的是自己,更加不敢动弹。
白无常道:“是新鬼就必定有新鬼的味道,怎么会若有若无呢?”他接着笑道:“想必是你的鼻子出毛病了吧?”
黑无常道:“你这两天身子欠佳,你的鼻子才有毛病,不灵了。”
黑白无常说着话,从冯铁豹的藏身之处慢慢走了过去。冯铁豹松了一口气,等黑白无常走得远了,这才从灌木丛中溜出来,急步追赶马巫三人。
猛然间,头顶上一个声音说道:“哈,果然有个新鬼。”
另一个声音说道:“我没说错吧。”
黑白无常明明已经走远,不知为何却又暗中悄没声息地跟踪了上来。冯铁豹不由得慌了,甩开大步,狂奔起来。他现在身为魂魄,在树木间穿行毫无障碍,再加上魄身轻得几乎没有重量,是以奔跑起来极为迅速。
黑白无常急忙从树上纵身跃下,喝道:“小鬼,哪里跑?”
锵啷声响,两条鬼爪铁链闪电般飞出,分别抓向冯铁豹左右两肩的锁骨。冯铁豹听风辨器,两只鬼爪堪堪飞到身后,就要抓到两肩锁骨的瞬间,他陡然倒身滚地,从一个斜坡骨碌碌地滚了下去。
两只鬼爪喀地一合,却抓了个空。
白无常讶然道:“咦,这个鬼好生狡猾。”
黑无常道:“那不是狡猾。这个鬼有些本事,只怕不好抓住。”
白无常道:“笑话,有我们抓不住的鬼么?任他本是有多大,最终还不是乖乖的和我们去见阎王爷。”
黑无常道:“说的是。”
白无常道:“我猜这个鬼和先头从这里过去的几个人有关,你从后面追,我到前面去堵,一准没错。我倒要瞧瞧,这个鬼是何方神圣。”
黑无常道:“好办法,就是这样。”
黑白无常分了工,黑无常向冯铁豹滚下的斜坡追了下去,白无常则绕到前面去堵截。冯铁豹却浑然不知,他一滚滚到斜坡底后,翻起身来,只道已经摆脱了黑白无常,也没多想,继续追赶马巫三人。
走没多远,忽见白无常手执鬼爪铁链,拦在道路中间,喝道:“看你还能往哪里跑。”
冯铁豹吃了一惊,一转身,黑无常亦也追了上来。前堵后追,冯铁豹只得往斜刺里逃窜。白无常手臂一挥,鬼爪铁链飞出,这回不是去抓冯铁豹肩头的锁骨,而是贴地去套冯铁豹的双脚。链去无声,一下子便卷住了冯铁豹的双脚,扑倒在地。黑无常飞步上去,用鬼爪铁链喀地将冯铁豹锁了起来。
鬼爪铁链极为奇特,你不动它就松,你一动它就紧,你挣扎得越厉害,它就锁缚得越紧。是以冯铁豹极力挣扎,不但无法摆脱鬼爪铁链的锁缚,反而被勒得喘不过气来。
白无常道:“不要再白费力气了。”
黑无常接着说道:“我们这两条铁链是专门用来抓鬼的,一旦沾上了,就是神仙也摆不脱。”
冯铁豹道:“你们快放了我,耽搁了时间,我就还不了阳啦。”
白无常笑道:“死鬼一条,还想着还阳。”
冯铁豹道:“我还有一口气在。”
黑无常道:“等会儿死透了,就没有气了。”
冯铁豹甚是气恼,怒道:“我是冯铁豹,你们知道不?”
黑白无常摇头道:“不知道。”
冯铁豹叹了口气,只好心平气和地说道:“我是来马脑山杀恶龙的,不想中了恶龙的诡计,性命垂危,以致魂魄出了窍。其实我并没有死,还有一口气在,我的同伴正背着我的躯体赶往金鹏寺去找金鹏大师施救。金鹏大师道法高深,禅功通神,是一定救得活我的。是以我要赶紧去和我的肉身会和,以便在金鹏大师的救治下还阳。”
黑无常道:“老兄省省吧,人死不能复生,你就不要痴心妄想了。”
冯铁豹道:“我不能死啊,我死了,谁去杀恶龙?”
黑无常道:“我们只管抓鬼,不管这些事。”
冯铁豹急怒交迸,大声道:“你们讲不讲理?有没有人性?”
黑无常道:“我们只管抓鬼,不讲道理。”
白无常道:“我们不是人,没有人性。”
黑无常道:“你要讲理,到阎王爷那里去讲吧。”
白无常道:“是非黑白,美丑善恶,忠奸好歹,阎王爷那里都记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黑无常道:“森罗殿是最公平公正的地方,好的坏不了,坏的好不了。”
白无常道:“总之,你和我们到森罗殿去由阎王爷审一审,一切都明白了。”
不由得冯铁豹分说,黑白无常推着冯铁豹,径往黄泉路上走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