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灯初上,夜幕下,人们脱下白日带着工作的扑克面具,笑容总算找到出口,让紧绷的一天的神经放松下来。
“走,带你去唱歌。”王刚口里叼着一根牙签,右手后举放在肩膀上,上面挂着吊在身后的西装上衣,左手放在裤子口袋。
唐飞其实很不喜欢中国人酒足饭饱之后,一根牙签叼在嘴巴,连讲话都还舍不得拿下,好像对刚才吃过那餐有多么的赞赏,怀念的样子。身为华裔,他非常在意自己的一举一动是否符合西方主流的标准,食衣住行都依照周围同学,同事的审美观点为归依,要不是现在走在长沙的街上,大家对王刚叼着牙签的样子丝毫没有异议,他一定找个借口,跳上自己的车,快速逃离。
“唱歌?我不喜欢…”唐飞知道像他这样的年轻白领,下班后喜欢一起去吃饭,之后一起唱歌交谊,偏偏他就不喜欢和同事一起吃饭,更不用说关在一个屋子里面唱歌了。
在三藩市的华裔很多,但他父母亲从小就有意识的将唐飞与一般中产阶级的华裔隔离,花很大的气力挤入主流社会孩子就读的学校与生活圈,参与他们的休闲娱乐。从小参加私人教练组织的小团体游泳队,一直到大学都保持固定的游泳习惯,强健的胸肌是他引以为傲的。平日唐飞最喜欢的娱乐,是一个人在家里的音响室聆听古典音乐,那是他最放松的时候。
不管游泳还是欣赏古典音乐,都是一个人,安静的进行着,他无法理解怎么会有人喜欢一大堆人吵杂的聚在一起大吼大叫,称之为唱歌?还乐此不疲?
王刚拍拍他的肩膀,凑过嘴来靠近一些的说:“年轻,就是要尝试人生,累积所有经验,将来老的走不动,坐在轮椅上时,才有东西回想,证明自己活过。你这个人啊,不是我说你,太老成,太单板了。”
王刚嘴里的味道,侵入唐飞的“安全范围”,他下意识的后退,就这么一下子的功夫,他警觉到自己的不礼貌,连忙留意王刚的反应,幸好,后者好像没有留意到唐飞的反应,还继续说教着:“我们每天在办公室埋在一大堆又一大堆的数字里,”王刚一边说“一大堆”,一边用左手画半圆的摆动着,“看错一个零,就是少了,或者多了一个百万,一个千万,”这时王刚的左手收了回来,用拇指与食指比一个“零”,在唐飞眼前抖,“那个小心翼翼,那个累啊,下了班没有放松调剂一下,第二天上班,就真的说不准真多看一个‘零’,少看一个‘零’喽。”
唐飞同意王刚的说法,担任审计会计师,每天的工作是和账簿,会计报表打交道,成天在数字里钻进钻出–这是顺利的时候,然而不顺利的情况居多,经常钻进某家企业的账簿就钻不出来。
财务电算化普及后,企业的账务绝少出现因会计人员一时疏忽而发生的错误,反倒是人为有意的造假藏在层层文件中,除了必备的审核方式之外,还要具备很强的逻辑能力,从数据中发掘出不合理的地方,再勾稽出造假的数据隐藏地方,掌握了全盘的概念,才可以有效的挑出违背会计法的各条分录,真正抓到根本。这种人为恶意的“会计病毒”绝对隐藏得非常深,而且保护严密,审计人员必须具备电脑杀毒软件那般的功力不屈不挠的“杀”干净,经常一钻下去再钻出来,精疲力竭到“不死也重伤”的程度。
但,唐飞休息的方法绝对不是去和一堆人唱歌。
看唐飞没有出声,王刚以为说动他了,乘热打铁的说:“你来上班一个星期了,这几天相处下来,我觉得我们挺投缘的,每天一起吃中饭,晚饭,可以算是半个哥儿们。说真的,你算运气好,事务所其他的人,跟你差不多一个样,太沉默了,我算是异类,没人相信我是搞会计,审计的,都说我是搞销售的,爱说爱讲,而且还很会讲。”
王刚说着,自己都笑出来了。唐飞也跟着笑。想到第一次看到王刚,以及后来他那么多话的样子,自己就曾怀疑过,王刚是不是走错行了?
唐飞的父亲唐耀祖有个长年接受他财务服务的美国客户,这个客户是美西相当有名的食品公司,向唐耀祖表示想进军中国市场的意愿。唐耀祖觉得现在进入中国的一线城市,各项成本过高,建议客户到他的老家长沙试试水温;同时建议客户不要贸然独资进入一个完全陌生的市场,应该与有实力有市场的中国食品厂合作,磨合了一段时期,再评估是否可以独立撑起一片天。
在美国生活的唐耀祖一直与中国的大学同学保持着联络,尤其是在事务所这个行业发展顺利的同学。当唐耀祖询问黄所长对这个项目是否有兴趣时,黄所长自然乐意接受可以协助他开拓国际合资项目的业务,并且打包票的说这个项目透过唐耀祖与他的合作,一定会成功。在“年检改年报”改革前,本土会计师事务所的行业,基本的业务收入还是局限在传统的验资,审计这块,但是由于加入行业的人员越来越多,行业也越来越竞争,在原本的这块饼已经没有利润,只有拓展业务范围才有发展的空间。拓展业务需要实务经验,位居内陆的长沙
为了这个项目,唐耀祖安排唐飞到中国负责项目的前置作业。唐飞上班的第一天,黄所长请王刚到所长的办公室,介绍两个人认识,请王刚带唐飞到办公桌,那么一小段路,王刚逢人就打招呼,开玩笑,介绍唐飞,害唐飞误以为王刚是公司公关部门,还是推广部。
相较于其他同事,还有唐飞自己的白皙,安静,王刚皮肤黑不说,衬衫的衣袖总是卷起来,领带老是打开,非得有客户来或者所长开会才会正正经经的结好,这样的打扮,好像随时要上场干架,哪里像一个必须长时间伏案工作的白领?更有甚者,当他遇到问题,找不出症结的时候,鼻子上一直冒汗,嘴巴“妈的,妈的”念念有词,而找到问题后会忘情的拍手,大叫“妈的,老子找到你了!”其他同事很习惯王刚的毛病,然而唐飞第一次,还是被王刚吓了一大跳。
“其实我是想搞业务,怪来怪去,只能怪命运。妈的,高考多一分少一分,我可能就进入国际贸易,工商管理相关科系,也不知道怎么就考上会计系。真险,幸好没有掉到统计系,否则我还不知道是不是能毕业呢!”
唐飞的父母都是注册会计师,原本两人都在美国的四大会计事务所工作,后来唐飞的父亲离开,自己开业,自然而然的,身为独子的唐飞从小就被父母期望着克绍箕裘,被有计划的培养着,会计系毫无疑问是全家的第一志愿。
“今天是小周末,我们去逍遥逍遥,走,我带你去唱歌,让你体验一下粉味。”
“粉味”?唐飞皱了一下眉头,心想,不会是********场所吧?这要问清楚,还是仔细一点好。不等他开口问,王刚睨着眼睛说:“男人必须是船长,不能晕船,你是新水手,要接受磨练,不然动不动就晕头转向,人生就走错方向。”说罢,用手招了一部出租车,一把将搞不清状况的唐飞推入后座,自己也跟着挤上去。